梳声音︱ 被声音埋没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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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一個叫鐵冰子的朋友。不知道為甚麼她在我眼中就是笠原May。雖然我不曾某天早上醒來發覺臉上有塊青斑。也不曾和她在某個無人庭院看石像鳥,口含檸檬糖說話。我們也沒有見過幾次面,僅僅記得曾在那天晴家的地板上玩牌。當時大家都指著她說,喏,九字輩。我不太會哈啦,只好坐在地上玩鋤大D。幾年前她寫了一封信給我。慚愧地說當時我感動得掉淚,馬上攤開紙拿起筆回信,結果竟然寫到一半,至今還未完成。
她說她聽見我部落格上的古典樂,感受到我說的ganjiong感(我覺得ganjiong如果用中文詞──緊張,就有一種不夠緊張的感覺)。她一直在練舞。這是我很羨慕的技藝。因為我很難想像自己能夠練舞。她說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樣,在甚麼情況下聽音樂,都抓牢拍子的那部分卻很久沒有認真的聽過一首歌和享受一首歌的旋律了。旋律這回事,對她來說也許是匿藏在節奏背後的配角,不那麼容易被聽見。
我那時剛好在長笛練習上受了挫,老師說我是一個只聽旋律但沒有節奏骨架的人。好像一個抓住肉卻沒有骨的人。一直以來我都被認為是個骨感人,為甚麼偏偏抓不到音樂的骨?鐵冰子寫信給我的那時,我十分羨慕她能抓住骨。我也想一手便捏住骨啊。
骨肉分離的情況一直是我的瓶頸。尤其是老師不斷地給我爵士和搖擺風格的樂譜時,我往往只能努力抓“對的肉”。僅僅如此。但僅僅是「對的肉」,並不是對的爵士搖擺,無法理解到底爵士樂的骨骼是如何成立的,到底長成甚麼樣,脊椎在哪裡。
也有些比較抽象的註腳。老師說,這種音樂呢,有些拍子啊是這樣的。你玩起來呢,要有一種「本來存在的東西,但卻被抽掉了」的感覺。也就是說,那東西是不在了的,但你要讓人感覺它存在過,卻不要讓人看見它存在。
我覺得教音樂的老師們,要不然就是在仙我,不然就必須備有相當高超的抽象事物描述能力。老實說,我蠻喜歡聽這些高超的註腳。例如有的老師曾對我說你演奏一個音的時候腦里要有平行的,同時暗中進行的,相對的高或低音。也就是,聽起來是一個音,其實心裡暗藏另外兩個。或許是他們自己故弄玄虛,才把音樂搞得像武俠小說里奇人師傅傳授武功般神神化化。
也讀過一本相等于武林祕笈的長笛音樂練習手冊。裡面說,首先玩黃色的音樂。然後玩紫色的。玩的時候必須先練到黃色的,然後才練紫色的。想像起來很有趣。可是怎麼會有黃色的和紫色的呢?我有時想丟冊拍桌抓一個仙人來告訴我為甚麼,不過這樣的虛幻小說其實還蠻好讀的。
也許,音樂本來就是那麼抽象仙家的玩意,凡人如我一時半刻,一生半輩子或許是不能領悟這存在但不存在的真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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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和腹肌見面,聊起跑步機。腹肌近年花了不少時間在跑步機上。她說,也沒有甚麼目的地。至少我在跑步機上看著前方,心裡並沒有一個要到達的他方。她這麼說。我現在只想想跑步機上的我,不想想跑步機前方未來的我。腹肌當然不是我的。腹肌是我的朋友,一個像所有人一樣,有一塊──極度規律明確有結構。有一塊──主張鬆散無為。我喜歡這樣的人。似乎認真地看,所有人都是腹肌。所有人都有極度有紀律的一面,極度喜歡在框框里享受安樂不被挑戰的一面(或許那也是他們的另一種挑戰),也有極度喜歡不被約束,自由奔放胡思亂想的一面。
我也是那樣的人。有的人看見我的自律。有的人看見我的鬆散。我覺得我是無比正常的人。這就是我看見的無比正常人的標準。理性的人,在某一個窗口看去,必定極度感性。脆弱的人在某一個細縫里偷窺,必然極度堅強。
腹肌說這段時間我只想著跑。我心里說這段時間我只想著發呆。腹肌說我還想這麼繼續跑。我心裡說啊可是,我想從跑步機踏下來。我也會在健身房那些真的跑步機上走路。對。我只是走路,沒有跑。聽的是古典樂,很不搭。不過我喜歡失調。明明節奏和走路的速度不搭調,有些詭異,詭異就是我喜歡的調調。腹肌說所以跑步的話我反而聽一些很年輕的節奏。怦怦怦地就是心跳。村上也是那樣啊。
所以我還沒適合跑步,只能在跑步機上走路。緩慢無比地走路。其實認真的走路讓我覺得很快樂。那似乎可以說走著走著許多話便說出來了。雖然我和我身邊在跑步機上走路的人甚麼都沒有說。我們戴上耳機,聽著合拍不合拍的節奏,望著前方或腳下,看電視的摔跤節目或者不看。慢慢地或者快快地。流汗或者不怎麼流汗。
我有時想著這樣的我。好像走了很久(其實只是四十分鐘啊)。如果延伸想像,這段時間里生活里的我,好像無意識地走著,也不知道前方有甚麼。老實說有些迷失了(雖然在跑步機上,人怎麼會迷失呢?)。有些困惑。有些猶豫。覺得或許反覆規律的日子,可以被調成,別的,看起來不那麼反覆規律的生活。
開始想,如果前方有一個目的地,一個可以到達的遠方會如何呢?或許差不多是時候從跑步機上走下來。繼續走也終會暈眩。雖然走下來腳踏實地的那一刻,也必定像暈船般剎那暈眩痲痹。
剎那的暈眩不適,在地上多走幾圈還是會習慣,還是會發覺自己不在船上。會回過神來不是嗎?喔。那天和腹肌談了許多,得了個不似結論的結論。腹肌說:Forest Gump從軍的時候就從軍,打乒乓就打乒乓,捉蝦就捉蝦,不會在從軍的時候想回去捉蝦或打乒乓。
我的結論是,原來我在跑步機上,努力地想回去捉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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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喝咖啡。咖啡常常讓我心悸。但我喜歡瑪琪雅朵這個名字,不是因為唸起來很文藝,而是因為瑪琪雅朵背後的意思。怎麼說呢?瑪琪雅朵的意思是記號或者沾污。咖啡瑪琪雅朵(Caffe Macchiato)即是被牛奶染了的咖啡──很多很多的咖啡染上一點點的牛奶。拿鐵瑪琪雅朵(Latte Macchiato)則相反,是被一點點咖啡染了的牛奶。我喜歡一點點和大量的對比。
好像一直以來都喜歡一點點和很多的對比。一點點的人,和很空曠的廣場。一身灰白,加上亮眼的黃色小手提包就很完美。畫畫時偏愛把心頭覺得重要的東西畫得偏離又渺小,其他的空間則異常廣大。這樣讓我覺得很舒服(但別人告訴我這樣看起來很孤獨)。拍照亦喜歡如此構圖。實際上人際關係如果維持得“很密的少少、疏離的多多”,我就覺得安全而快樂。工作的日子五天上班不怎麼閒聊,等到星期五五點半大夥才自然而然地拿啤酒上天台喝亂聊,我會覺得,啊這樣很好。符合我的審美觀。
人生如果過得那樣也覺得很美好。我不需要每一刻都美好。我喜歡片刻的美好。大部分的人生不太記得怎麼過但偏偏有那麼一點,不小心被瑪琪雅朵的片刻,讓人怎麼也忘不掉那就很好。明明不是重要的事,偏偏不小心瑪琪雅朵了。這也許是人生中最大的樂趣。譬如在戲院里看陳翠梅導演的《Love Conquers All》。女主角在廁所里。雨下了。我們聽見雨聲。那麼清晰。身邊和前排的人不約而同地往上望。是下雨了嗎。真的下雨。有人在小聲說:不是戲。但戲院如此黑。而且,抬頭望也無法望穿屋頂看見雨落在屋頂啊。我喜歡大家同時本能地抬頭這個片刻。之後戲里便真的下雨了。
也有一次聽演奏會(其實是個比賽),一人演奏完我忍不住上了廁所,回來演奏廳已經關閉,只能安靜地站在外面聽,等一個曲子演奏完畢門才會再開。這時身邊有一個不認識的女生默默地在鐵欄杆上舞動手指,似乎隨著演奏廳里的音樂彈奏著甚麼。我覺得這片刻,無法看見演奏廳里的表演是被沾污的小時光。
某年在東海岸露宿海邊,晚上幾人踩在海水上突然看見好多閃亮的小光。我們還以為是甚麼奇怪、發光的不明生物,剎那怕得跳起來。落下時又尖叫亂踩,結果踩出更多奇異的光。那也是一分鐘不到的被做了記號的小片刻。
又如在尼泊爾走下了一個非常陡的山坡。當地人說這就是歸路,可是我們十分納悶,因為看下去根本沒有路,似乎只能滾下坡。下坡之後是廣大的草原。草原上童話般地有一隻到處大便的馬。風大得無論說甚麼都會馬上被吹走,我們默默地走路,隨性地被風推著走。那也是人生中少數的瑪琪雅朵。
我喜歡咖啡香氣,可是目前還不可能喝被牛奶沾染的咖啡瑪琪雅朵,所以我喜歡拿鐵瑪琪雅朵。好的給我一點點。一點點就夠了。需要專注的那些,人生里一點點就好。處處著力對我而言反而破壞了美感。我這麼想。
但對別人來說,也許Double Espresso比較有派頭,才算是吃得苦中苦的人上人飲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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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新加坡以後多次想念尼泊爾的黑。那種黑,是我幾乎想不起來甚麼時候曾經歷過的黑。新加坡無論夜多深還是橘黃色的,沒有純粹的黑。六點三十五分後家裡即使一盞燈也不開,走廊的燈還是照樣照進來,客廳房間一地橘黃。
在加德滿都,當地人稀鬆平常地說,現在每天有十小時沒有電源供應喔。十個小時算還不錯了。那人這麼說。有一天我們和當地人一起走路到餐館吃晚餐,一路上沒有燈。路黑得甚麼也看不見,只是沿著別人家的牆壁走著,也不知道前方有甚麼。偶而必須手握著別人才不致於不小心一腳伸入坑里。唯有車子經過時才能辨別前方的路,但隨即車子又隱身在黑暗里。我們又變成沒有影子的人,在黑暗和牆壁和黑狗群中繼續前行。
又有一個晚上我們住在博卡拉山上的旅館。旅館每一間房都相隔很遠,要走些路和許多梯級才能到達房間。房間放了蠟燭、火柴和手電筒。白天一時不明所以,沒有把手電筒帶出去吃晚餐,夜晚要回房休息時才發現原來天黑以後山路甚麼也看不見。後來只能和別人共用手電筒,看著前方非常小的光和非常大的黑暗,斟酌腳下該踏的路和階梯,才不會一腳踏死一隻青蛙。
那天身體不適,頭痛得提早入睡。半夜醒來發覺甚麼聲音也沒有,甚麼也看不見,卻一時想不起自己身在哪裡。怎麼會甚麼也看不見呢?第一個念頭是:我是不是盲了?伸出手想看看這黑到底有多黑。卻還是甚麼也看不見,原來真的有一種黑讓人看不見五指。腦里突然閃來第二個念頭:難道我睡眠中離世,身在棺材里?驚慌中伸手觸摸想要確認黑暗的邊是否存在。忽然摸到紗,內心才安定下來。原來我身在蚊帳里。被自己嚇了一跳,定下心情努力地看房間四周和玻璃門外的景色,竟然還是甚麼影子也看不見,黑得純粹。這是我這輩子看過最黑的黑了。
也有一個晚上在Jomsom,Jomsom是一個非常小,到處都能看見山的地方。天氣有點涼,白天看見的雪山白帽都不見了。我們幾人微醺地走在小路上,一路走到沒有路燈的地方才抬頭往上看漫天的星光。風聲咻咻冷得我們一直把鞋子一直摩擦著地上,發出沙沙聲響。我們之中有人說,我們眼睛看見的星都是好久以前,遠方的光。
最近老是想起這些黑暗和當時眼睛看見的無數、好久以前,遠方的光。當環境暗得甚麼也看不見,心裡的小小情緒也變得很實在明確,可以不被干擾地顯現出來。真希望可以多走一些,直到將自己的聲音都聽出來為止。可是若要走到裡面的聲音都聽出來為止,應該要走很遠很遠吧。
陪我渡過整個青春期的老家房間外的後巷,有的是深紫色的屋簷和貓,屋簷上的天空,常常有三文魚粉紅的遊雲。走在新加坡組屋的橘色走廊光下,想念尼泊爾的黑,吉隆坡的深紫和三文魚粉紅。比較傷感的是,只有記憶是屬於我的。我從來不屬於這些地方,只是暫時接受了他們給我的記憶與顏色,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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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型飛機場佈滿了雲。跑道上有人若無其事地並肩走路或奔跑,有人集體騎腳踏車橫過跑道。那似乎是一個悠閒得不得了的早晨。山偶而露臉,偶而不。遠山說我有我的矜持。他(或他們)像日曆一樣不真實。
在這裡,我們只能無所事事地等待著關於天氣的任何一則消息,並且無時無刻聽著各種關於飛行狀況的復述。有人說飛機在某處無法降落,目前正在折返途中。又或,正折返著又無法穿越雲層,又折返。無論傳言是甚麼,只要沒有飛機降落,就沒有起飛的機會。眼看這麼久都沒有飛機降落,便隱約覺得今天不是在山中飛行的好日子。有人故意說飛機失事前如果聽見機長透過無線電說May Day May Day May Day便知時日無多,隨機墜落,阿彌陀佛。
據說通往Jomsom的小飛機在這個季節一般上午九時之後不起飛。因為九時之後風很大,天氣較不穩定。於是班機都安排在早上六點或七點,之後便無飛機了。眼看已經十一時卻沒人來確認飛行取消,只好繼續等待消息。身在悠閒小鎮不適合擔憂無法預測的未來。
Agni Jomsom Agni Jomsom。偏偏航班和地名都被大聲呼喚。是我們的飛機。
飛機起飛時平安無事。讓人覺得壞天氣只是局部多雲,不值得過於憂慮。於是瓦先達笛瓦阿牛卡申珊蒂奧馬海倫德夫那比努米高榻蛤步韓和我等十二人都用手機拍攝窗外景色。耍寶的卡申先生轉過身來嘻嘻哈哈。坐在駕駛艙後的阿牛拿出攝像機拍攝每個人的表情。
有一段時間我們每個人都在看窗外的山和移動的雲。一直到後來白色的巨大雪山出現在駕駛艙前的窗前,我們都還好好的。眼看左邊也是山壁,右邊也是山壁。大家興奮地說山啊山。可是飛機馬上駛進一個非常大風的山谷,飛機師把駕駛盤全轉向左,努力抗拒突然而來的山間大風。可是小飛機明顯地不敵大風,被吹得越來越靠近向右邊的山壁。晃動加劇。我們潛意識里大概害怕被撞向右邊的山,所以都靠左邊傾。珊蒂、卡申、奧馬、比努、阿牛都不知何時已經靜靜收起了手機和相機,抱著行李靜靜往著窗外。誰都不再說話了。
有一次實在降得太快太晃,德夫娜叫了聲媽並且落淚。黑色的眼線流了下來。她說她從來沒有在瞬間這麼想媽媽。海倫奇怪地笑著,但那笑比哭還令人毛骨悚然。我們不知如何是好,只好繼續抱行李或低頭手握前方座椅不作聲。比努在後大聲問:大家還撐得住嗎?他不知道我們內心只是媽媽媽地回應著。難道要大聲回答:“報告老闆!我很好!”?
後來當然沒事,飛機師的背影也看不出有任何驚險或慶幸五月天用不上的表情,飛機轉了個彎忽然降落在跑道上。對那時的我們來說世界上沒有比安全降落更讓人心存感激。
珊蒂後來對我說:當時我在想,跟你們一起死很不值得啊!我還有丈夫兒子。比努後來對我說:我反常地大聲問話,是因為我太害怕,不知道如何表達啊。愛耍寶的卡申後來對我說:這輩子從來沒有坐過這麼恐怖的飛機。只是我是男人我不敢喊。
他們都是我的同事。的確,在這之前我們確實有一些過節。只是,飛機降落的那一剎那,我心里是那麼想的:沒有不可原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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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很長的一段時期,我都很怕七點鐘。中學的日子裡每到七點鐘我們家幾個小孩都必須坐在電視機前。只要聽見電視新聞播出前那有些急也有些穩重的前奏,便只能內心沉重地確認了今天還是逃不過每日英語新聞(畢竟沒有一天沒有英語新聞啊)。父親規定我們每天聽新聞。會用聽而不是看,是因為坐在電視機前的我,並不太注視著電視。大概是因為我近視,不戴眼鏡的關係。
我手上有硬皮單字筆記本。外皮是深色隕石花紋,裡面紀錄的是英文生字,以英文字母排列。每個字母有自己的分隔頁,以後找起詞彙便像本字典。妹妹和弟弟也個別有自己的英文單字字典。只是記憶中他們的字典有比較多詞彙,我比較懶,寫得不多。
新聞里常常出現的單字,譬如Health hazard,in halt,jeopardize,delegates,inferno,bombarding都是父親常常會問起的詞彙。久而久之,新聞只剩下讓我感覺距離遙遠的單字,到底整個世界的圖像拼起來是甚麼樣?我一點概念也沒有──而且這些字到底要如何寫進作文呢?這是當時比較擔心的。新聞也有一些讓人難忘的鏡頭。尤其是世界級領導人的頭。頭上有整個世界地圖的,戈爾巴喬夫。
新聞常常出現“某某人為某某事件我們深表遺憾”的句子,也讓小時候的我印象深刻。究竟有多少事那麼讓人(應該都是大人物)遺憾?相比之下我那時的心境,應該只是達到自以為是的“只能說遺憾,往事讓人心煩意亂,噢遺憾,就別再提起我的心酸”的初淺情伤遺憾程度。
不只聽新聞,我們也被規定在廚房的大圓桌讀報紙。常常讀到某某人到某某國進行圓桌會議或者高峰會,總覺得到底甚麼跟甚麼嘛,我為甚麼在乎你們在甚麼形狀的桌子開會呢?圓桌又怎樣,方的不能嗎?高峰是怎麼高法?珠穆朗瑪峰嗎?
我的英語程度究竟有沒有因此受益呢?我想弟妹們應該有,至少如今他們都能說能寫很好的英文。我嘛,總是不認真。也沒有學會生字和世界的關係。懂一些奇怪的英文生字,卻無法應用。對已經過去,目前正在進行的事,以後會發生的事,總是亂套用文法。但還是有認為我英文不錯,委任我幫忙寫作文的同學。於是我寫了篇非常前衛的作文,裡面有70巴仙生字,全都是故作聰明亂翻字典得來的冷僻字。
十多年過去了,我的英文程度目前還相當讓人遺憾(別再說是誰的錯,讓一切成灰。除非放下心中的負累,一切難以挽回。你總愛讓往事跟隨,怕過去白費)。
工作了那麼多年,也不過是累積了另一些詞彙,但無論電郵或交談都處於MSN水平。有一次同事說起:要等到肥婆唱歌那一刻。我老是不明白為甚麼要等肥婆?又有一次老闆問起某工作如何進行,最後他說:OK,we will play by ear!我臉紅耳赤,以為他提議:我們來玩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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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簽證需要照片,所以去了相館一趟。雖說相館,但我總覺得要將這店稱為相館,似乎還少了甚麼。那是一間在百貨公司里的小店。外面擺了幾架電腦。玻璃柜里只有被各種雜物擠壓到一角的幾盒底片。店裡陳列不少相簿樣本。相簿樣本以“設計”為主,相片周圍都是“設計”。一頁能多擠幾張相片,就多擠幾張吧。相簿似乎有那樣的態度:反正我看起來複雜,你們便覺得我用心。
柜台的小姐喚我走進柜台後面,讓我站在白色門後的一對雜物旁讓我看著她用比我所有朋友們的傻瓜相機都還傻的數碼相機嚓一聲也不發地對我說:好了,半個小時後來拿。
半小時後看照片,倒是沒有驚訝,畢竟看了這張臉那麼多次,已經知道印出來後,那臉就是那臉,不會因為被印出而得到奇蹟。只是還是太驚訝了。因為那相片看起來很怪。相片是以仰角拍的,我的下巴和頸上壁似乎是簽證照批准的重點。這才想起剛才小姐站著我也站著。
因此想起木獨叔。如果是他,這相片絕對不會拍成這樣。木獨叔是我們家對附近相館老闆的稱呼。木獨叔常常穿著灰色線條Polo T,面無表情地看店。頭髮很黑,像安西水丸畫的村上兄。
以前到相館拍照,他總是讓我們進去店裡面的冷氣黑色攝影房,然後說:旁邊有鏡子和梳子。把頭髮梳一邊,要看到眉毛和耳朵。他默默地說。默默地開了我們喜歡的雨傘燈就走出去一陣子。我暗自喜歡這,和外面相較之下陰暗又有冷氣且沒有其他聲音的空間。黑色玻璃門外還可以看見木獨叔和其他客人。有一種藏在暗處看人的快樂。但快樂也夾雜著緊張感,因為木獨叔進來後,就會說:頭髮還是不行。去弄一弄。
最後坐在椅子上,看木獨叔調背景顏色(其實不過是昇國旗般地換佈景),看他在有滾輪的椅子上移動把我們放在相框的正中央(還能從鏡頭中看見自己的樣子,對著鏡頭考慮著是否應該笑)。他的臉毫無笑意,只是執行著他自己的宇宙秩序般躲在相機後面,說:肩膀,左邊太低。坐直。眼睛看這裡。瀏海梳一邊。對。好。嚓。再來一張。
通常幾天後才能領照片。這幾天十分煎熬。既期待相片拍得比自己想像中好看,又害怕期待變成傷害。領照片的日子從木獨叔手上拿了一個白色小信封,裡面有四張照片和一張底片。離開相館,走路回家的路上迫不及待地打開來看。結果總是失望。自己怎麼長得一副怪模樣呢?不甘心得連底片也拿在陽光下檢視,希望底片里有奇蹟(然而從來沒有)。
回到家妹妹嚷著要看。我支吾地說:木獨叔總是把人拍得很奇怪。然而媽媽和妹妹總是毫無顧慮地說:你其實就長成這個樣子啊。
這樣的日子,把房門關上後,我都曾真心地恨了木獨叔好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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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好多日子過去了,沒有寫日記,也不太記得心境的每一次細膩轉變。小小的心情變遷于是便如不曾存在過,如此平滑無痕。今早夢見乘舟渡河,河水表面也是那麼平滑。夢里的故事情節是某日我到了某市,某市因為林志玲在海灣被日本人拐走,所以那天被定為林志玲高度戒備紀念日(一周年)。無論走到哪里都是武裝演習,子彈到處飛。我在錯誤的時間點來到這里觀光。真是觀光之不恰當。
于是乘船渡河,遠離陽光燦爛、因為林志玲而忙碌的城市,漂流至人煙稀少的部落。看見一戶人家正在家門外燒烤,便停下小舟問蛋。有蛋嗎?那種母雞剛下的菜園蛋?村人隱身在霧中(夢里常常出現霧,大概是因為大腦沒有足夠的memory來支撐更多細節),不久又從霧中走出來,手上拿著紫色圓盤,上面等距地放了六顆菜園蛋。奇怪的是,六顆雞蛋放得如插生日蠟燭般堅固,各自守著固定的位置,也不滾動。大概腦沒有太多閑置的能力來分析該如何將夢表現得更符合科學和現實吧。
夢在我打破第一顆菜園蛋時草草結束。起床後一切恢復正常。如早晨口腔粘膩不想說話之感、眼睛睜開之風扇葉片旋轉、空氣中的悶熱感以及起床往浴室走去的本能反應,都如每一天一樣正常。于是這成了想像和現實的分水嶺。梳洗如告別幻象的儀式,到過了夢幻所在處後終究必須回到腳可以踫到地面的人生來。
昨日翎龍和我聊起某些作家以及我們無可避免的微小(好,無可避免的微小是我的用語,龍先生沒有那麼悲觀,他應該是用“未能偉大”之類)。後來又問我是否曾听說過脈輪?他亂掰說或許我們之所以力量微薄(好,我承認力量微薄是我說的,他說得比較正面︰ 我們只是脈輪沒有開啟,正如任督二脈沒打通,因此無法全面吸收日月精華)。我谷哥後自己做了測試,根據測試結果,我是個三眼輪過度活躍的人,是常常活在幻想中,在極端的情況下可能產生幻覺的人。其余的解釋例如我自閉、不喜歡團體生活,這些暫且省略。
記得村上先生曾寫過一文,說他很少作夢,起來幾乎都不會記得曾夢見什麼。只有這時我才會衷心地覺得村上叔叔真可憐。雖說夢得多便是睡不好的指標,但我還是覺得不能記得夢是很殘酷的。他說他只記得類似飛翔的夢。我也常常夢見身體和地上平行,飄飄移動的夢。在夢里,移動的關鍵詞是平行。也就是,要確定身體和地面平行,移動起來才會更快,需要緩慢飛行時只要讓身體和地面不平行即可。
我覺得幻境和實境是平行的並且一直以來都在練習互不侵略。今早起來,想到年頭曾說過希望今年可以好好寫日記。于是收拾房間,終于找到年頭熱衷手寫的日記本。把日記翻開,後面有些荒蕪。再翻到一月一日那一頁,第一行這麼寫著︰
只是,當你在想像中見過美好的東西,現實就會加倍的顯得荒蕪。(阿芝/貝貝《學習時代》,164頁)。
星洲日報/文藝春秋‧平上去入:抽屜‧2011.05.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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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出版社于2003年成立于馬來西亞吉隆坡﹐由一班年輕的中文寫作者組成﹐目前以業余方式刻苦經營。其成員背景多元﹐來自廣告﹑資訊工藝﹑新聞媒體﹑出版﹑音樂﹑電影甚至投資界。有人虛實並行﹐除了經營網上"有人部落"﹐也專注藝文書籍的出版和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