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部落

又是傍晚。

妈喜欢在夕阳西沉时，到小花园里浇花和修剪花草。小花园本来是一片空地。她种了胡姬花、富贵花、水仙、百合等，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小果树，把空地变成小花园。有时为了应付佳节，妈会大量播种，收成后再拿到大街摆卖，利润还不错。我在小花园里放置了一个大坛子，里面装了清水，养着阿曼给的孔雀鱼。要养出纯种漂亮的孔雀鱼，他说秘诀是把幼鱼跟成鱼分开，然后成鱼里又把雌雄分开养，待要交配才放在一起。这样的养殖法可以避免幼鱼和成鱼的杂交，避免孵化出颜色混杂的孔雀鱼。这样的养鱼法未免太寂寞了吧？真是太残酷了。

“贼啊！”当我和小狮正闹着玩时，妈在花园里突然大喊。
“有贼啊！！”
“别跑！”搞清楚发生什么事后，我立刻跑出家门。

正当妈在花园里俯身浇水时，街边转角处走来一个男人。他走近她身边，突然伸手往她的脖子一摸，用力一扯，把颈上的金项链扯掉，拔腿就跑。妈失声大喊。我和小狮见状立刻追去。但那人跑得飞快，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一直向前跑。小狮不能在住宅区里变身，那太惊世骇俗。距离渐渐拉开，没变身的小狮只是普通的小狗，我们怎样都追不上那该死的抢匪。我咬紧牙根尽全力奔跑才保持着距离，但他突然加速，逐渐抛离我们，疯狂奔往人烟稀少的乡间小路。追着追着，抢匪跑入乡村小路尽头处的木屋里。那是一间简陋的木屋，被许多高大的椰树围着，屋内没有任何灯光，附近也没任何屋子。因为快要天黑，木屋显得异常阴森。我和小狮不疑有它，跟着抢匪身后冲进屋内。但一进屋，身后的门‘砰’的一声关上，怎么也打不开。

屋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我突然觉得极不对劲。如果抢匪手上有刀，只要埋伏在周围伺机刺过来，恐怕小狮动作再快也来不及变身救人。我立刻蹲下，小心翼翼完全不发出任何声息，慢慢朝左边移动，伸手寻找电灯开关。我很快就摸到按钮。开灯后，挂在木屋正中央的两盏白色日光灯瞬间亮起。我看见屋内的四面墙全是沾满灰尘的木板。然而木板正迅速往远处退，翻转，变成灰白色的砖墙；天花板迅速升高，一直升高到黑暗深处，本来单层的木屋转变成许多层的大屋；天花板上的日光灯消失，变成垂挂着的华丽吊灯，照映着墙上乱七八糟血红色的涂鸦；脚底的木板不断震动，‘砰’的一声我们突然被抛起，然后地面翻转变成深黑色的地砖。我和小狮跌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屋子的所有变化。妈呀，谁可以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木屋现在变成一间极空旷的大屋。血红色的墙壁，粗糙的地砖，昏暗的灯光，冰冷的空气，屋里空无一人，一点声音也没有，寂静得可怕。我本来在门口附近摸到电灯开关，但现在极力望去，怎么也看不见门口。天呀，门口已经消失，这是一间没有出口的鬼屋！

小狮就在不远处。正当我想跑过去时，地面却突然冒出许多铁枝，屋顶深处掉下一个铁盖，插在铁枝上封成一个笼子，把小狮被关在里面。“吼！！！”小狮发出震动地面的狂吼，迅速变化成一只威猛无比的雄狮。它要挣脱这个笼子，于是用锐利无比的爪子和长长的狮牙咬着铁枝，尝试弄断铁笼。铁枝很粗，而且还混合了奇怪的材料，因为当小狮拼命往前冲时，铁枝竟然变得柔软，并随着它的冲力往前伸展！待小狮停下来后，铁枝却弹簧般反弹回来，迅速恢复原本的形状。小狮怎样也弄不破这个铁笼，只好停下来静观其变。我有着极不好的预感。小狮被关起来后，一定会出现莫名其妙的家伙。这次它救不了我，糟糕。

“嘶……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原本寂静昏暗的大屋，在灯光照射不到的角落深处，突然传来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嘶哑喊叫声。发出声音的人似乎正忍受着极大痛苦，整间屋子的灯饰都因喊叫声而震动起来。预感灵验了吗？我现在可是他妈的脚软啊！饶了我吧！一个黑影正从墙角慢慢爬出。它的双脚被铁线往后捆绑，铁线带刺深深扎进肉里，黑血汩汩流出；眼睛爬满俎虫，虫子不断往下掉；下半身被折断，地上看得见血淋淋的肠子和内脏。这恶心的怪物用双手拖着身体，正朝我们的方向缓慢爬来。

“Shit !!!”

我赶快躲到笼子的另一面。已变成雄狮的小狮在笼子里默不作声，静静看着那恶心的怪物。这骇人的怪物原本缓慢爬着，但突然加速，以飞快的速度绕过铁笼冲到面前，连带着身上爬满的俎虫，双手往地上一撑一跳扑向我！电光火石之际，小狮突然伸出锐利的爪子朝那家伙扫去，把怪物被扫到远处。但它很快爬起，一直望向这里，等着更好的时机扑过来。妈呀，我一面乱喊乱跳一面扫掉身上的俎虫。刚才怪物太靠近，我衣服不但爬着他掉下的几只俎虫，还沾染了黑色血液。

“吼！”小狮要我冷静下来。我哭丧着脸点头。这次冒险太变态了，我要回家！小狮以爪子用力地扫着笼子，意思说冷静，我们要想办法出去。我再次点头，但不知道该怎么办。怪物在远处虎视眈眈，一不小心就给吃了。我们该怎样才能逃出这间他妈的鬼屋呢？小狮一咬牙，用两只前爪抓着口里最长的其中一根狮牙，然后张开口，用尽力气往铁笼一冲，要把那根牙齿敲断。说时迟那时快，怪物竟然趁这时机冲过来。我知道接下来就是用力一撑，一跳，飞扑。深呼吸，我告诉自己要冷静，只要在他离地时一脚踢去，就可以把这已经折成两段身体的臭家伙踢成四段。我办得到，我要冷静。就在此刻，小狮成功把那根最长的狮牙敲断，然后用尽力气抛过来。我跳起伸手接着，握紧狮牙向身后已经离地飞扑过来的怪物划去，只见他发出痛苦的哀嚎，被狮牙切成两段，身体不断涌出丑陋的蟑螂和黑血。原本蠕动的俎虫渐渐僵硬，我因而知道他正逐步死去。

“精彩！”屋顶深处突然传来一把熟悉的声音，还有拍掌声。
“是你！”我抬头望去，恰好看见山魔徐徐飞下的身影。约三四米高巨大的躯体，背后长着巨大的翅膀，像只蝙蝠缓缓挂在墙壁上，慢慢转过头来。他黑黝黝的，全身唯一看得见的部分就是那双人类般的眼睛。
“嘿嘿嘿。小子，我们又见面了。好玩吗？”
“别再废话。快放我们走！”
“狮子被关住了，口气还那么大，嘿嘿嘿。”说着，山魔拿出金光闪闪的链子摇了摇。“还要不要金链？”
“拿回来！”说罢，我突然跑向他，用尽全力以狮牙刺去。山魔轻轻的震动双翅，一个转身漂亮地闪过狮牙。
“嘿嘿嘿。一根烂牙就想伤害我吗？来吧，这里有五层，有许多好玩的游戏。我在顶楼等你。”

说罢，山魔展开翅膀飞向屋顶深处，慢慢消失在黑暗里。这时我才摊开手掌仔细研究狮牙。它约有两个手掌般长，原本连接骨头的部分较粗宽，中减稍微弯曲，尾端则非常锐利。我划破扯掉一小截袖子，绑在粗宽的部分，把那当作刀柄。我于是拥有了一把几乎无坚不摧的短刀。我唤它作狮牙。可怜的小狮把牙齿拔出来后，坐在地上无精打采。我尝试用狮牙割断铁笼，但铁笼很坚硬。感觉上整个笼子，甚至整间屋子都以奇怪的东西制成。鬼屋似乎正以某种力量在运转，有形之物并不能破坏那无形之物，小狮几乎无坚不摧的爪牙怎样也破坏不了笼子。这里共有五楼。小狮，我会找出打开笼子的方法。等我。这么跟它说了后，我冲上一楼。

在一楼等待的是一场无穷无尽的战斗。三十只以上刚才那样的怪物，密密麻麻站满整个楼层。它们有的缺手，有的缺腿，有的只剩半边脸，有的中间对开内脏零零落落的挂着，有的驼着身体，有的被铁线捆绑着手脚，有的只剩半截在地上爬着……我现在看清楚了，这些并非怪物，竟然都是传说中的丧尸！它们的身体不断流出黑色的血液，滴滴答答的满地皆是；身上的俎虫和黑色丑陋的大蟑螂不断涌出，沾着血液渐渐爬到脚边，只差一点就爬上来。我慌忙向后退了几步。然而发出的脚步声似乎惊动了沉睡中的丧尸。它们听到我的声音，把头伸向这里，开始缓慢活动身体。

“各位老大，小弟走错地方。不好意思打扰大家的睡眠，我现在立刻回家，下次再请大家喝杯茶吃个包赔罪。哦下次……下次你跟小狮吃……走了……我的妈呀！”全部丧尸蟑螂俎虫一起冲来！天！我连跑带跳转身往楼梯跳下去，回到底楼，躲到铁笼的后方。丧尸一些从楼梯滚下，一些则从一楼的边缘跳下朝笼子逼近，漫山遍野成千上万只的蟑螂海水般不断涌来，恶心死了！这下我和小狮逐渐被围成一个小圆圈。
“吼！！！”小狮用尽全力狂吼，把地上的蟑螂震得跳起来，暂时阻止它们的逼近。但恐怖的丧尸继续走来，伸出枯瘦只剩白骨的鬼手，眼见就要抓到我了。
“走了！小狮保佑我！”说罢，我就挥舞着狮牙突破重围，往楼梯方向杀去。

虽然一招声东击西成功分散了一楼的丧尸，但楼梯方向的道路仍充满危险的障碍，地上还有丑陋的黑色大蟑螂拼命想往身上爬。我全力奔跑，不断踩死这些恶心的家伙。周围的丧尸伸出恐怖的鬼手，张牙舞爪想吃掉鬼屋里唯一的活人。还好一楼的丧尸行动缓慢，没有刚才会弹跳的那只般动作敏捷。我于是举起狮牙手起刀落，疯狂地朝挡路的丧尸胡乱砍去劈下，把丧尸的手手脚脚劈断一直往前冲；有时被旁边或身后的丧尸抓住，转手一刀刺进它们的头部用力扭转再拔出，被黑血喷个满头满脸。我杀红了眼，杀开一条血路冲上一楼，再继续杀退涌过来的丧尸，好不容易才抵达上二楼的楼梯。这时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痕、俎虫和大蟑螂，衣服上还沾染了黑色腥臭的血液。

二楼有条走廊，旁边有几个房间。一踏上二楼，喊杀声震天的一楼忽然安静下来。我极目望去，丧尸全消失了，仿佛刚才不曾发生过任何战斗。原本爬满我身上的蟑螂和俎虫也全消失不见，伤口也好了，衣服还是原本的模样丝毫没有破损。刚才那一切难道都是幻觉？我不明白，但现在唯有继续硬着头皮上楼。往三楼的楼梯就在不远处，才大约三个房间左右的距离。我松了一口气，这里应该没有丧尸。

然而事与愿违。正当我走到走廊的正中央时，走廊突然变长。我和三楼楼梯的距离一直增加，本来才三个房间的距离突然变成五间，七间，九间，十一间，十三间……在我前面和后面的房间不断递增，即使跑得多快都追不上房间增加的速度。要命。下楼的楼梯已经消失在远处，冗长的走廊不断变长，仿佛永无止境的一条跑步带，连尽头都融入黑暗里。虽然这里跟底层不一样，不必搞得满身是血，但一直跑也不是办法，心里只会越来越害怕。我拿起狮牙往墙壁插去，墙壁一直往后长，长长的一道裂痕延伸到远处，怎样也看不见尽头。怎么办呢小狮？到底要如何解决这条不断变长的走廊？我突然想呕吐。这该死的山魔太厉害，彻底掌握了人类的恐惧感，知道该如何利用它来玩弄我。但我会打败他。我答应你，小狮，我们将一起离开这里。这次换我救你。

我盘腿坐着，闭上眼睛，心里默念金刚经，试着从佛法里面找出答案。灵光一闪，我突然记起经里有这么一句：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我心里不断念着这句话。如果一切都是虚妄的，不真实的，不断伸延的走廊必是一道从假象里产生更多假象的走廊。虚妄衍生虚妄，假象衍生假象，真相定是淹没在假象里。整道走廊，那里才是最真实的部分呢？我找到答案了！

“喝！”我举起狮牙，朝墙壁用力一砍，把墙壁砍出一道裂痕，再把裂痕挖大，扩展至不高的天花板。接着再把狮牙朝地板一插，用力划出一道长长的裂痕。轰！整条走廊终于裂成前后一半！奇迹突然发生，原本正不断延长的走廊像断掉的塑胶圈一样，前面和后面的部分突然迅速回缩，一转眼间又变回原本三个房间的距离。我站在走廊上，看着整个奇像的发生。走廊最真实的部分就在正中央，不断延长只是一个假象。山魔把走廊前后两端变成塑胶带般，一直被拉长。因为塑胶带是固定的，只要劈断伸缩的其中一点，我相信就可以找到出路。结果前后走廊的回缩，证实了我的看法。

三楼挂着一道可以穿透的光帘。看来应该是个入口。我试着伸手触摸，手掌仿佛穿透过了空气直达内里。去吧，即使前面有再恐怖的陷阱，我也能克服。我这么告诉自己。我于是穿透光帘，走入迷宫。然而一踏入内里，我立刻就后悔。这间到底是什么鬼屋？竟有这么曲折迷离的一层楼！迷宫里四方八面置放了许多镜子，平面的、凹凸形的、菱角的、六角八角的镜子……许多奇形怪状的镜子。我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我扭曲成各种奇怪的样子。变胖，变瘦，被拉长，被缩短，每一面镜子都可以看见我背后和前面。我在镜子中被无限反映，越远越小，直到小得肉眼再也看不见。如果在镜子反映中也有空间，而空间中有距离，那么我相信这个距离是无止境的远。

我对着这些镜子发呆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才想起要找楼梯。虽然众多的镜子让我眼花缭乱，但幸好迷宫里只有两个门口，一个在左，一个在右。我向右走去，穿过一道光帘后，竟然又是跟刚才同样大小的空间，同样的镜子，同样的反映，同样一左一右两个门口。晕。为了避免迷路，我只走向右边的门口，经过了一道光帘，天，竟然又是一个同样大小的空间！我心里非常焦急，开始在迷宫跑起来。我跑向右边的门口，经过了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个……我一直数到第三十七道光帘后，才气馁地坐下休息。向右的道路似乎无穷无尽，那里才是出口呢？我在第三十七个空间里开始朝左边的门口跑去。同样穿透一道光帘，一个相同的空间，我一直跑向左边的门口，穿过一道又一道的光帘，跑过六十三个空间，终于在第六十四个空间里放弃。他妈的山魔，这是什么鬼迷宫啊？到底有没有出路？我已经跑了见鬼的一百零一个空间啊！

在镜子迷宫里，左边和右边的镜子空间似乎都是无止境的，只要一直跑，无论经过几千几万个镜子空间都没有出口。那么，会不会是一组数字呢？比如向左转多少次，向右转几次，向左向右转，就可以找到出口呢？但我没有任何提示，没有任何关于数字的线索。我试着回忆狮子山第一次遇见山魔的情形，附近是否有号码呢？那天是什么日期？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我知道这样猜测也不是办法，无论怎样猜，向左向右都有几万亿个可能性。怎么办呢？

我抚摸着镜子光滑的表面，决定来硬的。我举起狮牙，用力刺向镜子，但狮牙像划进水里一样，穿透过镜子溜了出来。我举起狮牙朝地板插去，但这里的地板很厚，怎样挖也没办法挖到原本的二楼。真是见鬼的迷宫，哪里才是出口呢？我告诉自己要冷静，于是坐在地上，心里再度默念金刚经。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我还是念着这句话。在佛法里，所有镜子里的身影，包括自己都是虚无的，不须执著于一切有形之物体。这个迷宫是虚妄的，迷惑人心的存在。我相信这里跟二楼一样，同样有一个最真实之处，只要参破就能破解迷题。如果迷宫不是真实的，镜子的影像不是真实的，那么无论左或右都不是真实的，天花板和地面都不是真实的……慢着，我想到答案了！

由于我向左跑了六十四次，向右跑了三十七次，因此跑回去必须向右转六十四次，向左转三十七次。我跑了好长一段时间，直到快饿扁才跑到入口处。我快饿到不行了，但总算来到这里。没错，整个迷宫最真实之处就是入口。一旦进入，整个迷宫都将在镜子的反映里毫无止境地延伸，都有正反两面。我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想到入口就是出口。入口的那道光帘如果从反面走出去，就是出口！我深呼吸，抬头走进最初的入口。神奇的事情发生了，眼前忽然出现一道让人睁不开眼睛的强光。我赶紧闭上眼。等到强光渐渐消失，我睁开眼一看，啊？景物怎么如此熟悉？前面是冰箱，右边是洗手盆和置放茶杯的饮水间，我身后一定是一张饭桌。转身一看，没错，饭桌就在前方，右边是厨房，左边是一架残旧的缝纫机，地上是浅蓝色的瓦砖。这里竟然是我家？鬼屋的四楼竟然是我家？我不是他妈的疯了吧？

“儿啊，发什么呆？去吃饭啦。你爸今晚又开夜班，不回来。你快吃吧，饭凉了。”妈妈熟悉的声音说。我转身，看见妈妈穿着睡袍在客厅看报纸。
“这里不是四楼吗？”
“四楼你个屁。我们家何时有四楼了。上次我叫你爸买间新的屋子，他都不肯。”妈妈摇头。
“这是哪里？”
“作死啰，自己家都不认得。亲善村J51号啦。你读书读傻了？”
“没。只是刚刚还在迷宫里……没什么了，我去吃饭。”

说罢，我赶快冲前去饭桌。菜肴是妈妈的拿手好菜，茄汁蛋，西洋菜汤，腰豆鸡胸肉，蚝油小白菜。我狼吞虎咽吃了一碗饭，又再添了一碗。吃饱后，洗了碗，我便去冲凉，过后再做功课。为了应付年底的PMR考试，我翻开记载着狡猾的英国人跟苏丹签了约，谁被出卖谁又笨笨甘愿受骗的课本。我复习着所有关于这个国家沦陷的历史。我觉得好无聊，然后开始念起地理。世界最高峰在哪里，哪个国家有着怎样的山脉，世界哪里是沙漠等等，这个有趣多了。但最后我翻阅名句精华，念起《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李后主这人虽然败家，写起词来倒是半点不含糊，写得真不错。

念到半夜，我起身上厕所。妈妈已经熄灯睡觉，整个客厅只剩神桌前的丁点烛光照明。解开裤子时，我伸出右手撑住墙壁，忽然触摸到刚刚洗澡放下的狮牙。不对！这里不是我家！小狮还没回来，我现在握着狮牙，之前的丧尸、鬼走廊和镜子迷宫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这里不是我家！正当我这么想时，厕所里的灯突然熄灭。Shit！电灯开关在厕所外头，我也顾不了还没冲水，穿了裤子拿起狮牙就往外冲。

“儿啊…………”大厅漆黑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毛骨悚然的呼叫声。
“谁？”
“儿啊………………”
“谁？”我用发抖的手握着狮牙，努力让自己不要害怕。
“儿啊，怎么不认得妈了？”借着神台微弱的烛光，我终于在昏暗的客厅里看见妈妈的身影。她全身的骨头似乎断去，正以极诡异的姿态从地上站起。她双手捧着一颗披着凌乱长发的头颅，慢慢接回。惨白脸色，突出的眼珠子，她正慢慢飘过来。
“你不是我妈……”我几近哭喊。
“儿啊……”她越飘越近，快飘到眼前！
“你不是我妈你不是我妈你不是我妈……”
“儿啊，吃饱了吗？”她飘到我面前。我们之间的距离不到五公分。
“你不是我妈！！！”当她手快要碰触我脸颊时，狮牙已经插进她的头颅。我流着泪，紧握狮牙猛劈女鬼。一面用力砍杀眼前的女鬼，我的眼泪一面流个不停。把女鬼的头颅劈断后，眼前终于重现光明。女鬼不见了，这里再不是我家。我还在鬼屋里，四楼的一切原来是幻觉。我擦拭眼泪，大口喘气。
“恭喜过关。”楼上传来山魔的声音。
“你快把我弄疯了，该死的家伙。”
“嘿。我已经放了你的狮子。你们一起上来吧。”
“我会杀了你。”底楼传来小狮的吼叫声。不到五分钟，它已经跑到我身边。我抚摸着已经变成雄狮的小狮的头。它点头示意。
“走吧，去结束这一切。”
“吼！”我和小狮踏上楼梯。山魔在五楼大厅的正中央站着，把金链抛过来。
“为了锻炼你，我假扮成抢匪抢了金链。这鬼屋背后运转的力量，正是你心里的恐惧感。你害怕的，你逃避的，你想要的都会一一呈现在眼前。有形之物不能破坏无形之物，虚妄衍生虚妄，这便是鬼屋运转的基本道理。”
“说够了吗？”我问山魔。
“不服气？”
“四楼太过分了。”我一咬牙根。“去死吧。”

我一拍小狮的背，它立刻往前奔跑，朝山魔的方向飞扑过去。山魔不屑地往上飞，他知道小狮无法跳得那么高。但这次山魔估计错误。在小狮奔跑的同时，我也紧贴着它的身后跑。一见山魔飞起，我跳上小狮的背，在小狮跳跃的同时再一跳，握紧狮牙用力一劈，把山魔的衣服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山魔似乎没有肉体，他整个身躯仿佛就是一团黑暗，黑暗也就是他的实体！

“嘿。”我从空中跌下来，趴在地上对山魔冷笑。
“小子不错。但要杀了你，对我而言其实易如反掌。”山魔检视着自己的衣服，但突然一闪，他已经站在身后，单手掐住我的后颈，把我从地上提起来。我拼命挣扎，但怎样也无法挣脱山魔的鬼手。正当小狮跑来救我时，他却把我抛向小狮。
“上屋顶吧。我没恶意，只是有话要对你说。”山魔指了指旁边的楼梯，然后飞上去。为了上屋顶，小狮变回了普通的小狗。我抱着小狮爬上屋顶。遥远天边仍有一抹晚霞，夕阳还未西下。远处狮子山上的大岩石仍然盘踞高山，怒目而视镇守着整个市镇。
“你的狮子是狮子山山神。五千年前，我和朋友，以及狮子一起大战一头妖兽。打败妖兽之后，狮子为了镇压它而变成了狮子山上的大岩石。看来五千年以后，狮子会重生。重生后的狮子没有力量，就像现在的模样。在因缘巧合下，它被你带回家喂养。”山魔在屋顶看着远方的狮子山说。“原始森林里的妖魔鬼怪，我相信你也看过不少。最近好多妖兽开始在附近出没，为患小镇。看来在狮子重生后，会失去镇守小镇的力量。它们也就四处作怪。”
“难怪会出现水蛭王这种大家伙。”
“因为镇压它们的山神已经离开。”
“那要怎样送它回去？”我看着因为太累已经睡着的小狮。
“时机一到，它将自然回去。不过我要告诉你，狮子一旦失去力量，千百年来一直被镇压的妖兽，一只力量强大的恐怖妖兽即将复活。”
“什么妖兽？”
“那只妖兽正躲在暗处，静候时机逃脱。据我观察，没多久便会逃出当年的囚禁。到时你便会知道妖兽是什么了。”
“说清楚啊，什么种类的妖兽啦？我要怎么办？现在立刻带小狮回山吗？”
“太迟了。”
“为何太迟？”
“不知道。”山魔摇摇头。
“……”
“这些都是朋友告诉我的。至于要如何再次镇压妖兽，以及怎样让小狮再次变成山神，我都不晓得。”
“你的朋友是谁？能代我请教他吗？”
“他啊。”山魔看着耀眼的夕阳，似乎微微笑了下。“远古释梦师一族里，唯一能降魔伏妖，最伟大的释梦师。”
“听起来很厉害。他在哪里？”
“地狱。”山魔摇摇头。“五千年啊，人还不死了？如果没死也变成魔啦。”
“……”
“好了，就说到这里。你自己好好锻炼一下，那只妖兽可不是闹着玩的。”
“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是谁？”
“我吗？哈哈哈。”山魔哈哈大笑。“我从前是人类哦。”说罢，他就拍着那巨大的翅膀飞离屋顶，飞向森林深处。这变态的家伙从前是人类？开玩笑。我抱着小狮走下楼梯，鬼屋已经变回原本的小木屋。走出屋子后，我回望，发觉整间屋子都消失在椰树里，再也找不到了。我拿着妈妈的金链，慢慢走回家。
“儿啊，你拿回来了？”妈妈在门口焦急地问。
“是啊。那家伙跑着跑着，金链忽然从袋子里掉出来。我见到就捡回来啰。”
“那还需不需要报警？”
“报吧。让警察巡逻也好，反正最近治安很差。”
“好。儿啊，去吃饭吧。”
“呃……很饱。不吃了。”刚才在鬼屋里已经吃饱，暂时还不饿。

慢着。冲凉时我忽然想到，刚才在鬼屋里吃了饭，还做了功课。那些功课难道白做？我包着毛巾冲到睡房打开书包拿出练习簿，里面果然一片空白。

妈的。

（鬼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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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次，须菩提！善男子、善女人，受持读诵此经，若为人轻贱，是人先世罪业应坠恶道，以今世人轻贱故，先世罪业则为消灭，当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 能净业障分第十六

句解：五逆十恶之业，障正道而害善心者曰业障。

天边昏黄。日间讨厌的炙热正逐渐消散，已是傍晚时分。

我丢了几粒刚买的Hacks给小狮当晚餐。它把剥了纸的糖果用舌头舔入口中，美滋滋地吃着。小狮一天吃三餐，每餐五粒糖果左右，十多粒便是一天的份量，真是一只极容易喂养的小狗。狮子本是肉食动物。听说非洲狮子曾吃掉游览车里的游客，马戏团里的狮子还吃掉驯兽师，我其实一度担忧小狮在变身后，会转身张开血盘大口咬下来。不过看它爱吃糖果的馋样子，应该是一头奇怪的食糖兽。嘿嘿嘿，只要不给你糖果吃，看你能多拽。正当我暗自得意，它却抬起头来瞄了瞄，用爪子在洋灰上划了几下，留下数道浅浅的爪痕。它的意思是虽然我不吃肉，但抓一下可也够你好受的。喵，原来你才是老大。

“嗥~~！”当我想把剩下的糖果吃掉作弄这家伙时，屋子前边远处的森林却传来极为响亮的野兽嗥叫声。那声音似乎由野象发出。我和小狮静静地竖耳聆听，在嗥叫的野象似乎不只一头。野象在山边农田出没的消息时有耳闻。它们常闯入果园里吃庄稼物，比如香蕉和甘蔗之类的。现场常常一片狼藉，笨重的野象群随意践踏，把农夫辛苦耕种的果树大部分摧毁。偶尔野象会为了报复人类的猎杀，发疯似地冲入附近的村落里大肆破坏，跟人类同归于尽。

“儿啊，你爸今晚暂时不回来。他在山里修着电缆，要我们先开饭。”
“爸在山里？”老爸在国能工作，负责照顾县里所有电源设施。他的工作范围包括维修和增建电流接驳站等等，如果电流在半夜中断，他必须立刻抢修。爸常为了工作半夜出门，也因此很少准时在家里吃饭。
“是啊。”帮忙拿筷子的弟弟点头。
“对面那座山？”
“他没说。”妈摇头。“也许是吧。他说过那里有个电流转驳站。”糟糕。刚才的嗥叫声难道竟跟爸有关系？那些野象可是没人性。它们见到爸和国能的同事，是否突然发疯乱冲乱撞？那大脚踏下来人可会变成肉酱啊！
“去看看好吗？”我看了小狮一眼，它点点头。
“走。”若不去看看，我连饭也吃不下。

我走到大门前，刚想拿出跑步鞋，却看见阿曼大哥倚着铁丝网，仍然是那种明天世界某日，今天要把整个地球的烟都抽光般狂抽红色Dunhill。我问他有没听见刚才的嚎叫声。他点头。我爸在山里工作，不会有事吧？阿曼摇摇头，大概只有动物学家或原住民才懂为何它们嗥叫。不过阿曼大哥一直看着小狮，不敢相信它会变成一头大狮子。怎么不是过年的那种舞狮？你们华人也是奇怪啊，怎么会想到要去舞一头狮子？可以变成老虎老鹰其他的吗？我没空解释，换上跑步鞋拿了手电筒，跟妈说要去跑步就冲出门。也没听见她喊什么，但应该像上次救弟弟时，喊你去哪里？快回来呀之类的。感觉就像警察喊贼：你别跑。怎会不跑呢？再说，现在正是不得不跑的时候。

我每天都在附近跑步，因此非常熟悉入山的乡间小路。很简单，从家里出发只要向右跑，转左，直跑，然后再转左，直跑，转左转右再转左，转右转左再转右，左左右右，右右左左，就会转到荷兰。我们一直叫菜园和乡村的交界点作荷兰，当初和邻居的小孩因为迷路才走到这里。抵达荷兰后，前面是长长的铁轨。我们经常把铁轨间的石头堆放在轨上。火车经过，把石头辗得完全粉碎。四处纷飞的石屑在阳光照射下发出耀眼的亮光，我们用手指拈了一撮，让那石屑尘埃般落下。我跑过铁轨，经过几个小湖泊，天色已晚。小狮在前面带路，我跟着它不断向前跑。但因为体力不济，我渐渐慢下。小狮只好放慢速度等我。一人一狮就这样接近森林的边缘，开始走入森林。

森林入口是个极广阔的橡胶园，种了数不清的橡胶树。树身被胶刀划了整齐的刀痕，绑着杯底结有硬化树胶的胶杯。在无人的橡胶园走半小时后，我到了原始森林和橡胶园的交界点。据说这片原始森林住着山猪大象黑熊老虎，谁也不敢进去。我不晓得森林里是否真有猛兽，恐惧打从心底莫名滋生。其实自从走入橡胶园，我便无法辨识道路。我不敢打开手电筒，怕惹到可能藏匿在暗中的野象。我唯有跟在小狮后头，慢慢摸索。

“走吧。”我一咬牙根，跨步踏入原始森林。

森林里有条小径，车子可以勉强通过。水蛭王栖息的瀑布可能源自这个深山。再来一条那样的大家伙可谁也吃不消啊，而且这次没了阿仙的盐，我无法打穿水蛭王的厚皮。然而担心也不是办法，我只好鼓起勇气，继续往森林深处闯。森林很安静。自己的心跳声清晰可闻，配合着昆虫鸣叫声，树叶摩挲的沙沙声，仿佛森林是活的，树木都在呼吸。借着月光，我慢慢在林间小径上走着。我们走到一个小山坡前，小狮突然趴在地上。我见状也立刻跟着俯低身子。找到那群野象了？我慢慢爬上山坡，朝坡底看去。妈呀，坡下黑压压的，一眼望去竟有数百头野象！这些大象聚集在山谷内，一些浸在河水里，一些躺着，从山坡底下一直排列到山的另一头。它们似乎在进行某种神秘的活动，数百头大象竟然没发出半点声音，真是奇怪。我仔细寻找周围爸的身影。遍寻不着后，我心里放下大石头。但就要转身离开时，‘砰’！整个大地震动起来！我望去后面，妈呀，一头大象就在不远处直立着，我们被发现了！

“嗥~~~~~!”野象长长的鼻子昂扬着，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

它离我们只有几步，正用力嗥叫着，举起象脚想要踏扁我们！山坡底下的数百头野象跟着一起嗥叫，声音非常恐怖，耳膜几乎被震破。只见全部大象一起望向山坡，漫山遍野朝着我和小狮冲过来。还来不及跟小狮打眼色，我立刻拔腿就跑。比我反应还快的小狮早在不远处边吠边跑，十足一头被关许久刚放出来的，兴奋乐疯的小狗。要命。虽然已经学乖换上跑步鞋，可以尽全力奔跑，但我还是嫌自己跑太慢。身后数百头野象发了疯似地追赶，沉重的身躯巨大的象脚踏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整个山头都在震动，吓得我腿软。突然间，我希望自己能拥有一双翅膀。谁都知道《I believe I can fly》这首歌唱了后飞不起，但我还是拿来当祈祷歌唱着。我很想飞。因为前面就是悬崖，不觉中我们竟然跑到绝路！

就在犹疑着要不要跳下去时，我忽然发觉象群并没有逼近，反而远远站在山的另一边。其中一头大象缓缓走近，在月光照耀之下，象身竟发出浅白色的亮光。它拖着那庞大的身躯一步步走来，尖长的象牙，长长的鼻子，与众不同的白肤色，我猜这头一定是白象王，象群中的王者！眼见白象王就要走到我和小狮身边，该死的小狮却还没变身，只在崖边远处观看，真是不可靠的死小狗。天，我会被踩成肉酱吗？！但我还没握过阿仙的小手啊，绝对不能就这样挂掉。我于是转身想要爬下山崖。正当右脚开始往下探的同时，白象王却把长长的鼻子伸过来，把我整个人卷起，双脚离地数十尺。

“Oi！放我下来啊！”我大声喊叫。“我不是香蕉！别吃我啊！”白象王竟然轻轻把我放下来，让我站在离悬崖较远的地方。我赶忙跑到小狮旁，希望这家伙能保护我。但小狮懒洋洋坐着，仿佛白象王和野象群都不存在般，还打着呵欠。晕。难道象群不想伤害我们吗？这么想着时，白象王竟然稍微点了点头。
“如果你不想伤害我们，那么请你退后一步。”我说。白象王真的退了一步。晕，现在还有野兽听不懂人话吗？
“如果你对我们没恶意，请你向右走一步。”它真的向右走了一步。
“如果你觉得我很帅，请你举起前右脚和左后脚。”‘砰’的一声，小狮口吐白沫倒在地上。白象王看着我，那眼神似乎在说如果我有中指一定比你一个。好啦，我开玩笑而已。我松了一口气，坐在地上休息。毕竟刚刚跑了不少路。
“你们怎么还不睡觉？非法集会吗？”白象王点点头。看来它听不懂何谓非法集会。算了，非法集会也只有警察才晓得定义。
“噢。在办社团大会？大选？选举出新的领袖？”白象王摇了摇头。
“订婚娶亲？满月？Management Meeting？读书会？Rave Party？”砰的一声，刚站起来的小狮又倒了下去，继续口吐白沫。白象王也摇摇欲坠。这么庞大的身躯倒下来可不得了。
“好啦，请告诉我原因吧。我又不晓得野兽的语言。”我说。白象王忽然看着右边，举起长长的鼻子跟我示意。我看去，只见森林远处传来明灭灯光，似乎有一群人在树林深处。看来象群的集会跟他们有关。
“要我帮忙啊？”白象王点头。然后它把湿黏黏的鼻子伸过来，拍打我的肩膀。
“过去打招呼吗？”它摇头。
“问他们在这里干什么？”它摇头。
“跟他们要过路费？问他们家里有多少兄弟姐妹，喜不喜欢森林，爱不爱看电影之类的？”象王继续摇头。
“到底要怎样啦？过去把他们全部杀光啊？真是的。”

白象王竟然点头。颤栗感顿时从心头涌起，这群野象要把那些人全杀光？即使他们犯了再大的过错，也不应该都杀掉吧。象群会用脚把人踩成肉酱，太血腥残忍。我该如何制止这场屠杀呢？我思索良久，但苦无对策，唯有对白象王坦白说明不能随便杀人，但我会想办法赶走他们。我们过去看看吧。白象王点点头，用鼻子卷起把我放在象背。象皮粗糙得很，深刻的皱纹，感觉像摸古老的树皮。小狮自己跳上了象背，坐在我的胸前。白象王走向它的同伴，数百头的野象群里聚集了大大小小的野象，似乎全族出动。它们跟在象王身后，默不作声，似乎要去赴一场严肃神圣的战斗，大部分步伐沉重，垂下了头。只有一些小象不停跑来跑去，在嬉闹着，似乎要去游乐场般兴奋。做梦也没想到我可以坐在白象王背上穿过这片原始森林，身后还跟着数百头野象，心里除了一个爽字，再找不到其他形容词。

月亮渐渐升起，我们在那群人附近的山头停下。我指示象王让象群埋伏在峡谷的周围，不要出声。我则跟小狮悄悄走近，看他们在干什么，竟敢惹火这么一大群野象。

“嘿，我告诉你噢，这棵树值一辆kancil。”
“噢妈妈，这么值钱吗？这棵呢？”
“这棵锯掉更富，可以买一辆city。”
“天呀。但我不用这些钱来买车。我会快活一下，而且一次过找三个，什么种族肤色的都有。”
“嘿。我们去天上人间啦。你知道为什么叫天上人间吗？”
“为什么？”
“你倒过来念。”
“噢妈妈，啊哈哈哈。别说了，快点动手。”

他妈的，这群人原来是非法伐木工人，胆敢趁着夜色到原始森林里偷偷伐木，怪不得被象群恨之入骨。只是，我也不能把他们全杀光。想着想着，我突然想到办法。我和小狮回去跟白象王商讨，得到象王同意后便各自行动。白象王领着整群野象到峡谷的上方，等待暗号。我独自溜到他们泊在峡谷口的卡车旁，悄悄放掉全部轮胎的气。所幸他们在峡谷里，完全听不到任何声响。我觉得还不够，于是打开门，坐到司机位上。BINGO！他们果然没把钥匙带在身上。我把插在孔里的钥匙用力扭断，让他们开不了车，然后出去时又锁上车门。想来这群工人怎么也没办法驾车回家。

“吼！”我跑到峡谷上白象王的身旁，用尽全力学小狮的声音。
“吼！！！！！！！！”躲在峡谷深处的小狮变成一只威猛无比的万兽之王，并发出那震动山林，撼天动地的招牌吼声！锐利无比的爪子，能撕碎一切的长牙，浑身带劲的肌肉雄壮无比，狮子头周边的鬃毛蓬松柔滑，全身金黄色闪闪发亮，正准备朝伐木工人扑去。
“狮子！啊啊啊啊啊啊！”
“走啊！！！！”那群人全部吓得脚软，但一两个聪明的赶紧用电锯护身。其他人见状，立刻围起来朝小狮的方向举着电锯。即使现在的小狮多么雄壮，但一时间也不敢接近他们，只能在一旁张牙舞爪，不断重复一些我看来很搞笑但别人吓得半死的威吓动作。我见是时候了，便拍拍白象王，示意现在是它的show time。
“嗥~~~~~！”“嗥~~~~~~！！！！”先是白象王用力嗥叫，然后整个峡谷上的野象全部一起用力嗥叫，发出比小狮更雄壮一万倍，简直可以撕天裂地的声音。伐木工人抬头一看，只见峡谷上竟有数百头野象在嗥叫着，全部吓得几乎倒在地上。然后象王带领着象群，用鼻子卷起大石头和树干朝伐木工人抛去。
“跑啊！”

这群非法伐木工人再也顾不得眼前有一只威猛的雄狮，纷纷抛掉手里的电锯朝卡车不要命的跑去，希望可以开车逃出这片猛兽四伏的森林。他们跑到车旁，却发觉车门被锁。有人举起石头打破车镜进入车内，却发觉断掉的钥匙正插在钥匙孔上，无法启动引擎。说时迟那时快，数头从山上冲下来的大象用鼻子合力推翻一辆卡车。他们吓得呆了，手忙脚乱扶的扶，拖的拖，连滚带跑逃离原始森林。

白象王带着野象群再追赶了一段路，才回来把两辆卡车推翻，用泥土沙石埋掉。其他的野象则拔起两旁的大树抛在小径上，很快就封锁了森林原来的入口。小狮这时早已经变回小狗的模样，懒洋洋地躺着，也不去帮忙。我欣赏着象群的漂亮演出，不禁鼓起掌来。真是好好玩的野象群啊。正当我发觉自己饿到半死，想要离开原始森林时，白象王却怎么也不让我们走。它还把我卷到背上，走到附近的一个小山坡才放下来。我爬上山坡，找到了象群对非法伐木工人恨之入骨的原因。

借着月色，放眼望去山谷内尽是白森森的象骨和象牙！这里竟是传说中的象坟！这群野象为了保护象族神圣的坟墓，因此必须对这群人赶尽杀绝。否则一旦他们发现象坟，便会把所有象牙掠夺一空，更会猎杀这群野象。因此它们必须封死原始森林所有入口，以免再有人进入。据说大象临死前，会自行走到象坟等死。坟里有许多没完全腐烂发出恶臭的尸体，但更多是庞大的骨架，还有四散周围价值连城的象牙。洁白的象牙在月光的照映下，发出柔和亮光。我摸上去，感觉极柔滑。象群在远远站着没有走近。坟里只有我、小狮和白象王。我认为白象王为表达感激，因此特别准许我们进入象坟。只是我已经饿到不行，再不回家吃饭真会饿死掉。现在原始森林被封锁了，我们要怎样回家呢？看来要绕上很远的路。天。

“嗥~~！”

白象王叫了一声，一只黑色小象从象群的队伍里走出来。它没有白象王的肤色，但两只耳朵似乎比一般大象还大。白象王把我放在小象背后，要我坐着它离开。哦也好。可是乘象回家也快不了多少，唉。无论如何，我还是谢谢象王的好意，朝它挥手说再见。它也点点头。小狮早已跳上小象背后。它无精打采地爬趴着，看来也饿坏了。我们遇见白象王的地方就在象坟不远处。走着走着，小象走上山坡。走着走着，小象走向悬崖。怎么好像越来越不对劲？我拍拍小象背后，告诉它前面就是悬崖啊。小象也不理我，径直走向悬崖，下一步就要踩空啊！我竟然来不及跳下！再见了世界，再见阿仙！

“妈妈妈妈妈妈呀！”

我闭着眼睛，等掉到地上变成肉酱。但耳边呼呼作响，我们似乎并非往下坠。待我睁开眼睛一看，神啊，我们竟然在飞着！只见小象张开大大片的耳朵，用力扇着，我们此刻竟然在天空飞翔，我们乘坐的竟然是一头小飞象！我完全不敢相信发生在眼前的事情！小飞象起初在悬崖附近盘旋着，然后开始飞行。它飞过象坟，只见所有野象包括白象王一起再度嗥叫，发出那撕天裂地的声音。嗥嗥嗥，我学着象群的叫声回应它们。天边挂着一轮明月，周围满是一闪一闪亮晶晶的小星星。小狮愉快地站在小飞象背上汪汪叫，似乎在说嘿，我是无敌的森林之王。我也试着在象背上站起来，嘿，没错，我就是乘着小飞象在天空飞翔的十五岁美少年。耶呼。

我们飞越原始森林里一棵棵大树，飞过橡胶园，一直飞到我家附近路口转角处。小飞象慢慢落地，我们从象背上跳下来。它很快又飞起，飞往原始森林里。呼，真是有够惊险的一夜。我们回到家已是晚上十一点，爸早吃饱睡着了。弟弟也睡了。只剩妈在客厅打呵欠。她一见我们立刻破口大骂，问去了那里饭也不吃。

“小狮噢，它只爱吃Hacks。我们跑步到附近的店家，他们刚好卖完。我们继续跑到邻村，他们没卖。到最后我们在十多公里处的SHELL油站才买到传说中的糖果。因为距离很远，因此而晚了噢。”我说。
“……”
“好啦，我要吃饭了。itadaimasu。”
“……”

小狮老早在门外睡着。它不是第一次听我说谎，因此没特别反应。倒是我因为太饿忘记洗手，结果拿起筷子时才发觉满手都是污泥。看来小飞象虽然会飞，但还是肮脏得很。

（群象。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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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 晚上 晴（天气很热，心情很干）

昨天我骑着机车，经过IOI Mall 前严重塞车的公路。因为交通意外，车龙比往日更长状况更恐怖。我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宗连环车祸。骑脚车的给骑机车的撞死了，骑机车的给驾轿车的撞死了，驾轿车的给驾罗里的撞死了，驾罗里的给驾巴士的撞死了，驾巴士的却自己撞沟渠撞死。大家死得乱七八糟，其中骑机车的死状尤其让人生气，肠子脑浆鲜血全部喷洒在巴士车头引擎盖上，太没美感。

我问了围观的路人甲乙丙丁，他们说行驶在最前的一辆白色wira本在四条行车道的最右边，忽然超车到最左边的车道上。脚车一闪，就被机车撞死了，后面的轿车、罗里、巴士全部没头没脑地撞了上来，结果一锅熟，全部死翘翘。然而那辆白色wira的车主却站在那边看热闹。他也不打电话，只是站着说：我没错，是天灾是人祸，总之不是我的错。我把头盔朝他挥过去。他身手不错，用手挡掉，头盖骨没被敲碎，只断了一根手指。

然后他非常机警，占尽先机地赶快上车踩油门。我还来不及记下车牌，他就开溜了。我只记得是白色wira。我立刻骑上机车，到银行提光了所有钱。然后到报馆刊登启事，一面也复印了几万张通告到处派。启事通告内容如下：

今晚8点，独立广场集合。浦种IOI连环车祸的罪魁祸首，驾驶白色Wira的烂坦，我们会找到你。
Tonight 8pm, gather at Dataran Merdeka. We will get you, the fucking driver of white Wira who caused the car accidents at puchong IOI.

晚上八点。我们50人骑着机车，手拿一支铁棍，开始在这个城市寻找凶手。因为我是发起人，有人给了我一件写上“爆走天使”的大衣。我当寒衣穿上，带领大家出发去。我们每看到白色wira的车子都一棍敲下去，把大镜敲碎。然后如果是男的，就把车主拖出来，再每人一棍朝头部打去。起初我们只是殴打车子停泊着的车主，但后来因为看见许多白色wira车子在路上开着，我们也照样朝行驶着的白色wira砸下去。然后再倒电油，让他车子像Hollywood电影般爆炸起来。非常壮观。

行动到了9点，加入的人数越来越多。马来人、华人、印度人等等，只要看到我们的车队，都会尾随并加入行动中。据我估计，机车的总数超过四百辆。从最新型、最大型500cc，1200cc等到pasola那种鸟车都有。我们几百人的车灯在闷热的夜晚，远看极像长长的一条光龙。

我们担忧车主换车驾驶，所以将每一辆看到的车子都砸掉、烧掉。后来电油不够，有人到加油站添油时，随便将那里也烧了。这样烧着、砸着，我们从几百人又聚集到几千人。后来他们不只烧加油站，连超级市场、商店什么也都烧掉。因为货物被烧掉可惜，所以他们把大部分东西搬回家。有人在炸提款机，我因为好奇所以也在旁边看了好久。至于砸车呢，不单单车子，连火车、停泊的轮船什么的也给炸掉了。爆走族不但打人，后来为了省麻烦干脆杀掉。女人因为不方便，他们有些就强奸起来，对男人有兴趣的就鸡奸。强奸人的很快就给人鸡奸，鸡奸人的很快就给阉掉。不过是这么一回事。

警察当然来了。有人丢汽油弹，但很快就给射死。他们可是有枪啊。我们最多也只不过两三袋手榴弹，手枪倒是很多。于是我们就象counter strike在大街打了起来，比赛看谁的子弹先用尽。但KL警察的子弹没两分钟就射完了。平时政府的预算大概用在吃喝玩乐，一个个挺着啤酒肚，两分钟后就连啤酒桶都给我们射穿。我们可是counter strike高手呢，随便就爆他们的头。如果最后军队没来的话，我们每个人大概都可以好好回家吃福建面，看看凌晨转播的球赛Real Madrid versus Barcelona。

隔天的报纸竟然意外地大大赞扬“Go Go！KL 大爆走！”行动。这个出乎我意料之外。就连高官也举起拇指说，这种为民除害铲除路霸的行为值得大家学习，甚至要推广到全世界，要写进马来西亚大全、健力士大全之类之白记录。随你们吧。然后我计划着下次的一周年来个铲除小白官员之类的行动。

我再翻翻数据的部分：被砸掉的车子28923，烧掉3128，店铺被抢278，被强奸524，被鸡奸92336（真纳闷），平民被杀掉4756，警察被杀掉9476，军队被杀掉1223……

那件“爆走天使”一直被放在橱里。不过因为肩膀给一个不知名的家伙敲碎后，我没办法再穿。某天拿去慈善拍卖，竟然叫价高达100万美金。不过我比较吃惊的是买主George Bush。老马因为吝啬的关系，最后还是放弃了。

*每当看见类似希腊警察说他们的少年被子弹反弹射死的新闻，或者2005年的法国暴动，我就会想起这篇旧文。顺带想念写这篇东西时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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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狮早在不远处边吠边跑，十足一头被关许久刚放出来的，兴奋乐疯的小狗。要命。虽然已经学乖换上跑步鞋，可以尽全力奔跑，但我还是嫌自己跑太慢。身后数百头野象发了疯似地追赶我们，沉重的身躯巨大的象脚踏在地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整个山头都在震动，吓得腿都软。突然间，我希望自己能拥有一双翅膀。谁都知道《I believe I can fly》这首歌唱了后还是飞不起，但我还是拿来当祈祷歌唱着。

我很想飞。因为前面就是悬崖，不知不觉中我们竟然跑到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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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告须菩提：“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降伏其心：所有一切众生之类——若卵生、若胎生、若湿生、若化生、若有色、若无色、若有想、若无想、若非有想、若非无想——我皆令入无余涅槃而渡灭之。如是灭渡无量无数无边众生，实无众生得灭渡者。何以故？须菩提！若菩萨有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既非菩萨。”

—— 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大成正宗分第三

句解：若修行人有众生得我灭度心想，既有我相，从而四相俱起。有四相，既有分别心；有分别心，便不能有所进境。

干掉臭山妖的隔天，虽然我拖着疲惫的身躯上课，但心里还是非常兴奋。因为在狮子山里抓到的甲虫又大又美，只要把最漂亮的送给仙女阿仙，绝对可以博得美人一笑。抵达学校后，趁老师还没进班，我小心翼翼拿了最漂亮的一只甲虫，走到阿仙身旁。

“我抓到一只大甲虫。它的甲壳灰绿色的闪闪发亮，非常美丽。”说着我递过去。“送给你。”
“哇，好漂亮！”她打开袋子一看。
“嗯嗯。”我点点头。你也很漂亮哦。
“那里抓的？难抓吗？”
“狮子山。我得冒着生命危险才抓到呢。”
“太夸张了。”阿仙摇摇头。
“可不是。”

这时一群讨厌的女同学却走近包围我们。力升送阿仙礼物哦，让我看看。说罢其中一个就抢了去。好大的一只哦，升啊你还有吗？有。也给我们几只嘛。我们都不敢抓昆虫，等等老师要我们交作业可惨了。我那边还有几只，你们拿去吧。哎哟，力升最好人了。说罢就一窝蜂过去抢虫。喂喂喂？！结果她们不但拿去我所有的甲虫，连送给阿仙的也被抢走。这次我可惨了，怎么交作业啊？

“如果你不嫌弃，我这里其实还有另外一只。”阿仙拍了拍我肩膀。当时我正哭丧着脸。
“多谢救命恩人！”
“小虫一只哦。”阿仙把她的胶袋拿来，让我从内里抓了一只小甲虫。这小家伙黑黑小小只，干扁扁的，简直就是发育不良的畸形小虫。
“还可以吧？我的也是这样的小不点。我不敢抓，都是妈妈抓的。”
“没问题。请代我感谢伯母，改天我请她吃饭。”
“老师说甲虫只是用来制作标本，外表美丑不重要。你可别介意啊。”仙女说。
“绝对不会。”噢我善良的阿仙，希望你也别以外表来判断我。
“但还是要谢谢你送我那么漂亮的甲虫。”说罢她嫣然一笑。
“呵呵呵呵……”我傻笑着。还好上课铃声响了，我的白痴笑容及时被终止。

我们把各自的甲虫丢进科学室里的福马林消毒。然后生物老师讲课，同学在后面讲话。教英文课的老师是一位五十多岁不婚的女人，涂了口唇膏，衣着单薄，以非常性感的姿势坐在椅子上但我们都别过头，尽量不往前看。然后老师在前面讲课，同学在后面讲话。英文课结束后，进班的是教高级数学的老师，一位三十多岁的男人，衣着整齐，在外面开补习班但跟我们说补习其实不重要，有上课就好。然后老师在前面讲课，同学在后面讲话。我有时候真不知道自己在这种地方干嘛。

吃了晚饭，我打开电视机想看看漂亮的新闻主播再念书。电视正播报着一则有关我们小镇的新闻：邻校一个为数二十人的营队在我们学校后山瀑布露营，却在三天后全部失踪。现场一片凌乱，失踪者只留下四散满地的衣服，人却不见了。警方出动了一百人在山里彻夜搜寻，但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附近也没任何人目睹他们步出森林。初步怀疑这些人涉及一个进行魔鬼崇拜的邪教组织，但某知名科学家却说他们被外星人带走了。电视画面不断重复播映他们遗留在瀑布旁的东西，拖鞋、衣服挂在石头、树上，烹调用的器皿乱丢在一旁，帐篷倒塌，感觉很恐怖。

我觉得这些人很不道德。那些东西整理收起，可以捐给其他需要的人啊。而且我看见一支想买很久但买不起的昂贵Maglite手电筒，就那样躺在泥泞地上。唉，就算被外星人抓走，你们也不能这样乱丢东西啊。我一面想着手电筒，一面碎碎念开门倒垃圾。邻居阿曼站在门外吞云吐雾，像是明天世界末日今天一定要把全世界的烟都抽完般，一根接一根抽着。

“小鬼头，最近森林很危险。”阿曼大哥徐徐吐出一口烟。“你最好别走近。”
“为什么？有鬼？”该不会是上次那只山妖的主人，神经病山魔所干的吧？
“可能吧。”阿曼大哥想了一下。“依我看不是简单的迷途失踪，但又不晓得是什么。”
“嗟，会不会真的被外星人抓走？”
“不可能。”他摇摇头。
“还是像以前那样，被山里的精灵带走了？”
“别胡说！”阿曼大哥喝斥我。

好多年前，阿曼大哥的一位朋友在瀑布游玩时离奇失踪。他的朋友在水里畅游，正要起身上岸时，却忽然被卷进暗流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一切发生在他面前。阿曼想伸出援手，事情却发生得太快，结果谁也无法抓到她的手或袖子。当时全部人尽全力寻找每一个角落，警方出动警犬、蛙人和照明设备彻夜搜索，但仍然无法找到她，也没找到任何遗物。他们寻求巫师的帮助。巫师说山里的精灵看上她要娶亲，因此抓走了他的朋友。他们尝试进行谈判，但不果。在一百天后，你们会找到一点东西，巫师告诉阿曼。他不相信。他仍然每天登山搜寻，呼喊朋友的名字，期待奇迹的出现。结果在第一百天，他在她失踪的同样地点找到一条腿和一只手。他无法形容那种痛心感觉。他下山报备后，从此烟不离手。

阿曼大哥因此加入警队。他从十八岁开始当警察。但他学历不高，人又率直，经常得罪级别较高的警官，因此十年来不得上司青睐，到现在还只是肩膀一划的巡长（Lans Koperal）。不过阿曼大哥是一名认真执行任务的好警察，一点也没有警察的架子。山里精灵的故事是阿曼伤心的过往。他只跟我说过一次，此后绝口不提。我知道自己错了，赶忙道歉。阿曼挥挥手，什么也没说。

两个星期后，人仍然找不到。但事情也就慢慢告一段落，大家也逐渐能接受这起超现实的离奇失踪事件。原本被记者、家属、路人甲乙丙丁围绕的热闹山头，随着警察和军队的离去，也解除了一切封锁。再过两个星期，每天上山搜寻的家庭成员也渐渐放弃。奇迹并没有出现，失踪的人继续失踪。但我每天仍然看见阿曼大哥独自到山里搜寻。他不放弃，我问起时只说去跑步。我猜阿曼大概也瞒着他的上司，独自继续寻人。

一个月后，我们考完半年考。因为课外活动暂时停止，同学于是相约到学校后山里的那个瀑布游山玩水。小镇居民已经忘记学生失踪的事情，又渐渐每天傍晚都到山里跑步。经过山妖一役后，我决定这辈子再也不入山。因此同学提议到山里后，我立刻收拾课本拎起书包就要回家。朋友们这时在约着平日足不出户的阿仙。大家原本没期望她会答应，怎知一问阿仙就点头。看来她也想放松之前因为考试而紧绷的神经。

“力升，你真的不去？”同学尝试再一次说服我。
“三点在你家等对不对？准时到！风雨无阻，不见不散！”
“……”

学校后山离开狮子山很远，一座在小镇东边，一座在西边。我两点半就抵达朋友家，并在那之前买了汽水和零食。离开家门时，小狮跳上车篮。也罢，平常日子我不是上课就是补习，带它散步也不错。而且万一山魔再度出现，我也不必独自抵抗。阿仙准时三点抵达。她穿T恤短裤，只露出白皙小腿，但一些爱打扮的女生竟然穿起热裤。在一大群人的陪伴下，穿热裤也许不危险，却一定自讨苦吃。要知道山里别的不多，蚊子却经常成群结队，大批出击。不一会儿，她们就尝到苦头了，啪啪数声，漂亮的美腿上布满一个个血红的巴掌印。虽然不少男生依旧难以行走，但已经减少鼻血狂喷的现象。

阿仙和大伙在前面走着，有说有笑，好几个甚至唱起歌来。我选择殿后。我并非特别伟大，只不过担心山魔突然在某一条的山路后面出现。万一发生什么，我和小狮可以引开它，躲到隐秘的角落去战斗。但我们走了好长的一段路都没看见半个妖魔鬼怪的影子。小狮在我身边跑来跑去，非常兴奋。高兴个屁啊你，前面走着的又不是你的女神。汪！臭小狮对着我吠了一声。

走过高高低低凹凸不平的山路，不到一小时就抵达瀑布。由于大家经常来玩的关系，瀑布简直就像自己家，哪里有块大石头，哪里新长了一棵小树都晓得。然而经过失踪事件后，大家多了一份小心。这里附近没任何人，警察已经把所有东西搬走，再也没有留下任何露营用品。猴子和昆虫等的声音在静谧的森林里格外清晰，树木、泥土和水流的气味仍是那样的熟悉。但上次有二十人在这里失踪，即使事情过了一个月，大家心里仍然发毛。同学们继续猜测他们去了哪里，为何走得那样匆忙，且留下一大堆东西。

“要把所有东西都丢下咩?”同学A问。“很贵的哦。”
“怕山洪暴发呱。山洪一旦爆发起来非常恐怖，连路都可以冲毁。”同学B说。
“我认为不是他们不是害怕山洪，而是因为某些突发的事情才离开。”我说。“例如可能被巨大猛兽吃掉，被神秘外星人抓走，给恐怖鬼怪杀死等。但我认为最大的可能性是……他们很可能……”
“可能什么？”阿仙问。
“很可能赶回家看Liverpool对Chelsea。”我当场挨了数十记天马流星拳。

年轻人有着永远用不完的精力。刚抵达瀑布，大家便迫不及待想跳进水里，马上就把人们失踪的事情全抛到脑后。男孩脱掉上衣，女孩穿着衣服，大家一起跳进冰凉小河。前面不远处是小瀑布，一道道白练绕过大石头。河水非常清澈，可清楚看见水里的小鱼。靠近岸边的地方如果仔细留意，还能看见沙子上潜伏着的透明小虾。这些小生物在用手捕捉时，会立刻开溜得老远。我们曾经用渔网捕过好几次，但这些小鱼小虾一旦放入室温的水里，不出半个小时就完蛋。后来我们不再浪费时间和精力去捕捉。大家都觉得把这些宝贵的体能用来追女孩更好。

大胆的男孩子爬上一块大石头，然后以观音坐莲的姿势轰炸水潭，溅起许多水花。其中一个胖子的水花竟然把岸边不下水的女孩子淋个落汤鸡，真是蔚为壮观。一些疯狂的家伙甚至爬上一棵高约两层楼的大树跳下。我傻傻地跟着爬，到达树顶才发觉我的妈呀，水潭好小，我不敢啦！但我只敢在心里喊，在阿仙面前怎能窝囊地喊出来。我硬着头皮，双手抱膝跳下去。

“妈呀！”耳朵呼呼声作响，我在空中停留数十秒才跌进水中。我的屁股直撞水底，还好沙子柔软，吸收了大部分的冲击力。我睁开双眼，看到许多泡泡在周围飘着。我划着水游上岸。穿热裤的女孩们在水里游着，全身湿淋淋的跟同学互相泼水嬉闹。还好河水冰冷空气清新，大家都能在深呼吸和泡水后迅速冷静。小狮不如一般狗怕水，它以天生的狗仔式在水里快活游着。还好它不会自由式，不然整群人除了我以外一定会大喊大叫。对于能变成狮子的一只小狗，如果会飞都不必惊讶。

阿仙和其他不下水的女孩在岸边浸脚。噢我的女神你不吃人间烟火，自然也不需要下水，以免便宜了那群色狼。同学知道我喜欢阿仙，不断怂恿我去跟她聊天。在半推半就下，我于是拿出零食和汽水，带着小狮与阿仙聊起学校的事。阿仙非常喜欢小狮，一直把它抱在胸前。小狮露出非常享受的样子。妈的你这只色狗。汪！小狮看着我的身后，似乎要我留意。不是山魔吧？我转身一看，才发觉阿曼大哥满身大汗，走到瀑布边一块大石头坐下。我们打了招呼后坐下。他仍然不放弃，坚持要找出失踪的人。放弃就结束了，阿曼大哥说。我打从心里佩服他的毅力，并把带来的矿泉水递去。他说不需要，如常般喝河水就好。我们同时转头看了看瀑布里戏水的人，然后阿曼就默默地接过矿泉水。

“啊！！！！！！”“啊！！！”“啊！”“啊！！！！”

在戏水中的热裤美少女疯狂大喊，她发觉自己颈部竟然粘着一条水蛭！她慌然乱扫，把水蛭扫进水中的同时大叫。泡在水里的同学问清楚发生什么事情后，陆续检查各自身体，发现几乎每个人都中招！手臂脖子肩膀胸部腹部大小腿等，粘满了大大小小的水蛭，每人至少粘着一条，有者甚至多达整十条！吸血中的水蛭不会蠕动，只是湿粘粘的黑黑一大条非常恶心，而且越吸越多就越是涨大。有人还在水里看到水蛭正游近，一旦粘到手脚就咬着不放，仿佛要吸干大家身上的血为止。这里竟然不再是平静美丽的瀑布，而是一个养着无数水蛭的恐怖怪潭！

大伙在岸上互相检查自己和彼此的身体，看看有没粘上任何水蛭。一些大胆的直接用手拔掉；一些比较文明的则用盐巴敷上，让水蛭被吸掉体内所有水分流出浓稠血液，然后干涸死去；一些见怪不怪的完全不当一回事，因为水蛭吸饱后会自动掉落。你们回家用盐水冲凉洗耳朵，以免有水蛭爬入耳内，阿曼大哥说。那些热裤美少女原本已经花容失色，听了这番话后更是毫无血色。然而我身上竟然找不到任何水蛭，就算脱掉上衣检查裤里，也找不到半只，真是奇迹。女孩子无法学男孩脱掉衣服检查，只好躲到一旁互相帮忙检查。没下水的检查双脚已经足够。大家彻底检查后，边骂边回家。阿曼大哥皱着眉头，奇怪在之前怎么没看见那么多水蛭。

然而阿仙一直紧闭着双眼，坐在山路旁的大石头上，完全不理会周遭发生的事情。大伙见状，让我和阿曼大哥过去陪她。他们则赶快下山回家洗澡。我坐到她身边，问为什么。阿仙睁开眼说她怕水蛭，因此不敢检查；更怕血，一看见就晕，所以特地让他们先走才慢慢回家。噢原来如此。这时小狮却朝着阿仙美丽的小腿吠着，原来是上面粘上了一条水蛭。

“啊啊！”阿仙一面喊叫一面急得乱跳。我尝试让她冷静下来，说会帮她拔掉。她还是不断叫个跳个不停。我只好眼明手快，迅速的把水蛭拔掉。霎那间鲜血流出，阿仙一看到血液，整个人立刻晕倒跌在我身上。嘿，温香玉暖。然而这时小狮却噤若寒蝉，不断咬着我的裤脚，把我扯往回家的方向。奇怪，怎么了？我拿出纸巾，把阿仙流着的鲜血拭去，然后随手一抛丢往瀑布的方向，击中一块巨石。咦？不对劲，那块大石头好像在动着，黑黝黝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拿起脚边的石块丢去，只听见‘哄！’的一声，石头竟然抬起头来！那头黑黑长长的，直望过来！

“shit！”我和阿曼大哥一起大喊。

那块大石头竟然是一条巨大的水蛭！远远看去，那家伙形状长长的竟大如一辆罗里！妈呀，这到底是什么生物？！它竟然不是小水蛭，而是山中的水蛭王！这个瀑布不知何时变成它的窝，水里的小水蛭分明是这家伙的子子孙孙。之前的案件立刻水落石出，那些失踪的人恐怕在半夜给水蛭王吃掉，或身上的血全被吸个干净，只留下凌乱的露营用具。当阿曼大哥还想着要怎样回去警局交待时，我却觉得不对劲。这条大家伙似乎在远远嗅着，然后好像嗅到阿仙身上的血腥味，突然朝我们的方向冲来！

“妈啊！！！”

它蠕动着身体，黑色的皮一伸一缩，头部稳稳咬着面前的泥土，然后弯弓着身体把后尾拉至头部附近，头部抽离地面，泥沙随着飞扬造成一个大洞，过后又迅速伸前朝我们这边迫近。妈的，再不跑就来不及了。这时阿曼大哥却从腰部拔出点三八警枪，朝水蛭王开枪！但砰砰两声后，我们看见那两发子弹全数被水蛭王的厚皮弹飞。我们对望一眼，然后发觉小狮已经开始在跑，我赶快背着阿仙拔腿狂奔，阿曼大哥也跟着拼命跑往下山的道路。但是水蛭王蠕动的速度很快，并不比我们慢多少。天啊！

山路凹凸不平，石头尖锐无比，我一面寻找着落脚点，一面背着尚算轻盈的阿仙奔跑，但很快就觉得累。小狮在不远处跑着，见我停下来就狂吠，要我继续跑。我真的很累啊。但一定要带着阿仙逃出生天，我在心里暗暗许诺。阿曼大哥要我跑往另外一个方向。他自己拦在山路上，想要引开在后追赶的水蛭王。但那只怪物无视他的存在，只追着我和阿仙。我猜可能它嗅到阿仙身上的鲜血味，因此才狂追不舍。阿曼大哥见状，只好在远远看着并祈祷我们平安无事。

跑下斜坡后，小狮带我到一棵大树后躲着。水蛭王击地时发出的轰隆巨响从远处传来。我偷偷看去，刚好瞧见它正翻过山的那头，压倒好几棵大树，蠕动着冲来，移动中的庞大身躯还撞着周遭的大石，沙石顿时松动并翻滚落下，可怕极了。我缩头躲起，但一切声音突然静止。风中传去的人体味道和温度，引导水蛭王慢慢靠近这棵大树。小狮决定不再躲藏。它从树后跳出，正面应敌。

“吼！！！！”

小狮发出那震动山林，撼天动地的招牌吼声后，迅速蜕变形成一只威猛无比的雄狮！锐利无比的爪子，能撕碎一切的长牙，浑身带劲的肌肉雄壮无比，狮子头周边的鬃毛蓬松柔滑，全身金黄色闪闪发亮。万兽之王前脚拍一拍地上，张开那能吞下一切的血盘大口，准备朝水蛭王扑去。

“你早点变身会死咩？”我上气不接下气的骂道。
“吼。”你管我，那吼声似乎这么表明。然后不屑地看着我，有本事你自己干掉它啊。气死我了这死小狗。阿曼大哥在远处看得目瞪口呆，完全吓傻了。

小狮迅速跑动，助跑一段路之后飞扑过去，想撞翻和抓伤这条大家伙。怎知水蛭王的皮很厚，小狮非但没抓伤它，还给反弹回来。但小狮身手敏捷，一个翻身，也没倒地就再度跳起，在水蛭王的身边团团转，找寻着它的弱点以求一击即中。水蛭王用它的怪头想咬小狮，但总是被它闪开。每次误击地面总会发生一声类似爆炸的巨响，然后在地上留下一个触目惊心的大洞。我把阿仙从背后放下，让她靠着树干。忽然一包面粉跌落在地上，仔细一看原来是细盐。我打开阿仙的书包，发现里面竟然装着十多包盐巴。哇，看来阿仙真的很怕水蛭，用二十多块买了这么多盐。这些钱可以吃两餐KFC了，真浪费。但现在决不适合胡思乱想，因为小狮在战斗中处于下风。它一直找不到水蛭王的弱点，也无法抓伤它的皮。

我突然想起金刚经所说的：有我相既有分别心。那么一切无我相，这条水蛭既是水蛭也不是水蛭，既是大水蛭也是小水蛭，它们怕的肯定都是同样的东西 – 盐巴！我不晓得这样乱解金刚经会不会被佛家弟子骂，但现在肯定管不了那么多。我立刻脱下衣服，把阿仙所有细盐倒在上面，然后紧紧包住，做成一个大盐包。

“小狮啊，如果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就先引开它的注意力，让我把盐巴撒上。这是水蛭的克星噢。”

我望着小狮，只见它百忙中抽空朝我点一点头。我静悄悄地走到水蛭王身后，打算偷袭。小狮非常配合，它跳起飞抓水蛭王的喉咙。虽然无法成功抓到要害，但小狮还是分散了水蛭王的注意力，完全没发现不远处的我。事不宜迟，我用最快的速度跑向这条庞然巨物。恶心的皮皱皱的丑陋大家伙，我跳起来把整个大盐包往它身上倒去，用尽全力把盐紧紧压在它的皮上。整件衣服立刻沾满了血，盐巴成功地腐蚀了水蛭王的皮！“吼！”小狮从我身后扑到，举起利爪朝伤口一划，立时喷出冲天血液。巨大的水蛭王哀号到地，浓稠的血液不断喷出。这条恐怖的作恶多端的大家伙慢慢衰弱，动弹无力。我们赢了！水蛭王流出来的血液腥臭无比，沾满小狮身上，把金黄色的鬃毛染成红色。那家伙一脸骄傲的神情，在水蛭王的血泊中显得威武无比。

阿曼大哥看着消失得无影无踪的水蛭王，再看看威武的小狮，立刻变得愁眉苦脸。这可没办法向警局里的人解释啊。我建议他别说，因为就算说了也不会有人相信。阿曼大哥叹了一口气，垂头丧气准备回家。当水蛭王完全化为一大滩血水后，阿仙缓缓苏醒。她看见我没穿上衣，啊的一声大叫。我说衣服刚刚借给朋友包扎伤口，你书包里的盐也被借去哦。小狮这时已经变回平常的小狗，发出汪汪讨喜的吠声。

“刚刚昏迷的时候，你没非礼我吧？”阿仙问。
“绝对没有。”但其实背后仍存留着那软绵绵的温暖。
“噢。谢谢你陪我。”
“不客气。”
“这个池塘般大小的红池是怎么回事？还有那边的大树怎么倒下了？地上为何有这么多洞啊？我们来时并没看见这些啊。”阿仙继续问。
“刚刚你昏迷的时候，山里番茄酱厂的罗里载着番茄酱下山。他们不小心意外翻车，压倒几棵大树，整车番茄酱倒在地上变成池塘般大小的红池。我和他们一起用木桩插在地上绑着绳子，然后一起用力把罗里拉出。他们拔起木桩留下大洞，说了谢谢就走。然后你就醒来。”
“啊？真是这样吗？我总觉得这片森林很诡异，以后还是别来。”
“明智的选择。”鬼才知道那个瀑布到底还有多少条这样巨大的水蛭。

我现在只想好好洗个澡，睡个觉，什么也不想。拿盐去消灭剩下的水蛭这么伟大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小狮你说好不好？

“汪！”那吠声似乎在说去你的。

（那年那山那瀑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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