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章砚台︱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也无风雨也无晴,一蓑烟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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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样一个朴素的小镇里,没有一家人会在午夜十二时亮起灯火。这一天夜里,哈金的家却灯火煌煌,一直到午夜,人群在他家中久久仍未散去。哈金的妻子去世了,她的追思礼从夜晚八点开始,人潮络绎不绝,许多人尽管与哈金妻子只是泛泛之交,可是他们都抽空出席了仪式,或许仅为了略尽一点人道之礼,小镇的人情味固然比外头世界的浓厚,因此,哈金操持着人客的来去迎送,身体和精神都已经极度疲累不堪。
小镇原本宁静的气氛因为哈金妻子的丧礼而紧张了两天一夜,当一切终于恢复正常的秩序时,哈金却发现自己有些不正常了。不,正确的说,是哈金发现自己和外部世界的连接有些不正常了。
丧礼结束后的第一个清晨,天蒙蒙亮,哈金并没有像平常的一般鳏夫睡到日上三竿,反而一早就醒了过来。他习惯性的伸手抚摸旁边的床位,可是摸到的却是一手冷冷的虚空。好不容易记起,这是他重新成为一个孤家寡人的第一天,他下床趿着拖鞋到浴室门口,推开塑胶质料的浴室叠门,在暗灰光线底下看到洗脸镜上自己苍白的脸,反射出来的映像有些许苍老。他摸一摸下巴,心想:也许是胡子长出来了吧,这样就显得比较不耐看。他仔细地用刮胡刀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脸刮个干净。双手捧起冷水浇洗面颊,一些地方有隐隐的刺痛,再洗多几次,等脸上的水滴落尽,他用右手一抹,整个感觉舒适万分,像新造的人,这一刻才知道新生的喜悦,他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 ***
***
我本来想写一个关于写小说的小说,让它看起来与其他的小说不同,但又有小说特有的语言,不一样的叙事手段,以及看似平常简单但其实洗练简洁的文字。故事从一个小镇说起,话说小镇上有一个男人,他每天早上起来后,就会无所事事地走到小镇大街的街尾,然后将身体趴在地上,下巴顶着路面,张开血盆大口,伸出一条飞索般长的舌头,笔直的一条线摊摆到街头,就这样一直到中午时分,在大街上晒舌头。至于他会遇到什么事件和人物,暂时还没有想清楚,但只要端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舞,我就能够创造出一个又一个的角色和情节。于是我把要写的小说内容告诉了一个好朋友,TY。我只形容了一下故事的开头,接着我们俩就很兴高采烈的在午后的星巴克室外充满二手烟味的非禁烟区,大谈特谈的研究了一整个下午。但是最终我没有告诉TY,其实我是想写一个关于写小说的小说,而不是一个关于晒舌头的小说。关键就在这一点:有时候你写的东西往往不小心就变成另一个样了,文字在你手中漫天飞舞,而意象和比喻层出不穷,偏偏你原来要写的目的却走调了。不小心变成了牙龈边上的菜丝。每一次对镜自省,都会看见那触目惊心的惨绿色。
我习惯性的咬着饮管,将杯底的冰块融化的水一股脑儿啜吸个干净,发出“怵怵、怵怵”声响。坐在对面的TY也有咬饮管的习惯,他将一支饮管的两端换来换去不停的啃咬,直到那末端变得像变形曲管又扁又弯,他才将饮管随手一抛,又抛入杯内,拿起另一支饮管,开始另一轮的啃咬。
黄昏,就在我们牙齿间的啃咬摩擦之间溜走,不带走一丝轻盈的灵感。分手道别后,我走在归家的途中,写小说的欲望无限扩张,像汽车的车头灯照射前方;我相信TY也一样。
*** ***
***
这是哈金最后一次认为自己最正常的举动,当他再一次面对镜子看到镜中的自己时,他已经濒临崩溃边缘。
吃过了早饭,他原本想先读一读报纸,才到街上去走走。可是邮箱里既找不到报纸,也看不到其他信件的踪影。他怀疑,不知道哪家的顽童偷走了它们。他的不祥预感就在这时开始。从第一步踏上巷道往大街走去那一刻起,他的不祥预感就一直伴随着他。他经过弯曲的小巷,邻居骑着自行车迎面而来“哈罗”一声刚响起,人与车已经到了脑后。哈金也不回头,他觉得头脑重重的,刚才那一个笑容所带来的好运可能很快就要用尽。又有一双情侣牵手经过,走到哈金身旁时他们突然爆笑开来,留下的是一圈圈莫名其妙的谜。接着一个小女孩背着书包,一手拉着往上飘的气球经过,哈金没有注意到那气球是一个女人穿着内裤的下半身,女孩诡异的露出两个门牙的笑容,两颗眼睛滴溜溜的见人就不停地转,她另一只手插入书包里,一直握着某种东西握得死死的不放手,这个情况倒让哈金给注意到了。他在想:书包里的东西是什么?是什么让女孩死握不放?正当他想得出神,一阵车铃声,又一辆自行车从他们之间穿过去了。就在女孩擦身而过的那一刹那,哈金想到了枪。
这是他觉得自己不对劲的又一个征兆。不久,他来到小镇中心的广场,广场连着大街的末端,中央有一个小型喷水池。喷水池每天中午十二时和傍晚七时准时喷水,傍晚时分的连带有灯光表演。他在喷水池边坐下来,开始想为自己找一些什么值得思索的问题,刚才那些感觉一直在困扰着他。他就开始唱歌。从校园民谣到乡村摇滚,从流行乐曲到古典小调,不到半晌,他就觉得舌干唇焦。他想去找点水来喝。他想去找点水来喝。他想去找点水来喝。他的意识开始模糊,他感觉到舌头太烫了,他张开口,上下颚像岩洞的出口,他的思绪已经混乱,他张开了口,舌头像蛇一般的滑出去;“砰”一声他重重地倒在地上,仰面向上,看见太阳,刺眼又扎肤,他一个转身,头颅也跟着一百八十度旋转,下巴顶着马路上的沥青,他的感觉也渐渐干枯了,他的舌头像一条红毯般的向大街展开,一直拖曳到大街街头的警卫厅门前。
(后人做了考察,这段距离有大约750米,相当于在运动场内跑了近两圈)哈金这次是真的不正常了。(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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韵律,语言的节奏:《如歌的行板》
如歌的行板
温柔之必要
肯定之必要
一点点酒和木樨花之必要
正正经经看一名女子走过之必要
君非海明威此一起码认识之必要
欧战,雨,加农炮,天气与红十字会之必要
散步之必要
溜狗之必要
薄荷茶之必要
每晚七点钟自证券交易所彼端
草一般飘起来的谣言之必要。旋转玻璃门
之必要。盘尼西林之必要。暗杀之必要。晚报之必要
穿法兰绒长裤之必要。马票之必要
姑母继承遗产之必要
阳台、海、微笑之必要
懒洋洋之必要
而既被目为一条河总得继续流下去
世界老这样总这样:——
观音在远远的山上
罂粟在罂粟的田里
作者
/ 痖弦
选自
/ 《痖弦诗集》,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学提琴的朋友说,行板是徐缓行进的音乐节奏。音节是风吹起的细小水波,长音汇成浪花一朵,促音拍打礁石归于海面。
这首看着就像涌动的浪花呀。第一朵长音终止于需要换气读下去的“天气与红十字会之必要”,之后的促音短句,领起“每晚七点钟”后长长一串,那是第二朵浪花。
如果将诗定义为函数,参数少不了节奏和意象。由古汉语更常用的“之”连接起“必要”,句子间以切分音节奏,带出古典连绵的韵律。“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叹之。嗟叹之不足,故咏歌之。”诗人用文字巧妙表达感受,厉害的诗人懂得让文字唱歌。
这些陈列的意象与日常,是一个人真实的一天,或许是老而无所事事时过往生活的闪现。陈列两次抓起情绪,都在长句子里:区别于“散步、遛狗”等慢节奏日常,“欧战、加农炮、暗杀……”作为对比, 像让人屏气凝神的悬疑电影。到“懒洋洋之必要”,整首诗伸了个懒腰,情绪被轻轻放下。空行作为休止符提供舒口气的机会。
停一拍后进入第二章节。浪花汇于深蓝的河流,“必要”都不见了。“观音”和“罂粟”作为对立的意象巧妙又剔透:
作为一条河您得继续流下去呀,世界老这样,存在本身稳定而又安宁。无论善恶、美丑、正义邪恶,好诗长短句……
荐诗
/ 黄路兔
2016/11/29
附录: 如歌的行板 |
作者: 席慕蓉 |
一定有些什么 |
画面,语言的意象
1)物与物的因果关系:《断章》卞之琳
断 章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
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汇评〕
它是以两组具体物象构成的图景中主客位置的调换,隐藏了诗人关于人生、事物、社会等存在的相对关联关系的普遍性哲学的思考。在诗人看来,一切事物都不是孤立的存在,而是与其它事物相对关联而存在的。事物相对关联与运动的变化是永恒的规律。
(孙玉石《中国现代主义诗潮史论》)
〔赏析〕
《断章》写于1935年10月,原为诗人一首长诗中的片段,后将其独立成章,因此标题名之为《断章》。这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文字简短、然而意蕴丰富而又朦胧的著名短诗。
李健吾先生曾经认为,这首诗“寓有无限的悲哀,着重在‘装饰'两个字”,而诗人自己则明确指出“我的意思也是著重在‘相对'上”。对于自己和诗人的分歧,李健吾先生又说:“我的解释并不妨害我首肯作者的自白。作者的自白也并不妨害我的解释。与其看做冲突,不如说做有相成之美”
(李健吾《答〈鱼目集〉作者》)。实际上,无论是诗人所自陈的“相对”,还是李健吾所指出的互相“装饰”,都是对于“确定性”的消解。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这里的“你”,无疑是在从确定的主体视角观看“风景”,有着一定的“确定性”或“主体性”;而在“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这一诗句中,“明月”在“向你”或“为你”而存在,这里的“你”,无疑亦有着明确的“确定性”或“主体性”。很显然,该诗两节中的首句,都显示出某种确定性的“喜悦”。而每节中的第二句,却又是对“确定性”的消解。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你装饰了别人的梦”,“你”在首句所获得的“确定性”与“主体性”,却又被这两个诗句所“相对化”与“客体化”,“确定性”的“喜悦”演变为“相对性”的“悲哀”。如此种种,却又落入了“诗人”的“观看”之中,诗作以“你”这样的第二人称写成,又使前面的一切落入了另一重的“相对”。从这首诗中,我们无疑能够领略到悲哀、感伤、飘忽、空寂与凄清的复杂情绪。但另一方面,如果我们能从这首诗中领悟到宇宙万物包括现实人生息息相关、互为依存的哲理性思考,却又能够获得某种人生的欣慰……。短短的四行诗句,给了我们相当丰富的感受与启示!
在艺术上,这首诗所表现的主要是抽象而又复杂的观念与意绪,但是诗人并未进行直接的陈述与抒情,而是通过客观形象和意象的呈现,将诗意间接地加以表现。诗作有着突出的画面感与空间感,意境深邃悠远,又有着西方诗歌的暗示性,使得诗歌含蓄深沉,颇具情调。
(南京师范大学何言宏)
《断章》的主旨曾引起歧义的理解。刘西渭开始解释这首诗,着重“装饰”的意思,认为表现了一种人生的悲哀。诗人卞之琳自己撰文回答不是这样。他说:“'装饰'的意思我不甚着重,正如在《断章》里的那一句'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我的意思也是著重在'相对'上。”看来,诗的“言外之旨”是不能*字面上一两句话完全捕捉到的。它的深层内涵往往隐藏在意象和文字的背后。诚然如作者说明的那样,表达形而上层面上“相对”的哲学观念,是这首《断章》的主旨。
这首短短的四行小诗,所以会在读者中产生经久不衰的艺术魅力,至今仍给人一种很强的美感,首先是因为诗人避去了抽象的说明,而创造了象征性的美的画面。画面的自然美与哲理的深邃美达到了水乳交融般的和谐统一。诗分两段独立的图景并列地展示或暗喻诗人的思想。第一幅是完整的图画:“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你”是画面的主体人物,画的中心视点。围绕他,有桥、有风景、有楼上看风景的人。作者把这些看来零乱的人和物,巧妙地组织在一个框架中,构成了一幅水墨丹青小品或构图匀称的风物素描。这幅画没有明丽的颜色,画面却配置得错落有致,透明清晰。当你被这单纯朴素的画面所吸引时,你不会忘记去追寻这图画背后的象征意义,这时才惊讶地发现作者怎样巧妙地传达了他的哲学沉思:这宇宙与人生中,一切事物都是“相对”的,而一切事物又是互为关联的。是啊,当“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的时候,“你”理所当然的是看风景的主体,那些美丽的“风景”则是被看的“客体”;到了第二行诗里,就在同一个时间与空间里,人物与景物依旧,而他们的感知地位却发生了变化。同一时间里,另一个在楼上“看风景人”已经变成了“看”的主体,而“你”这个原是看风景的人物此时又变成被看的风景了,主体同时又变成了客体。为了强化这一哲学思想,诗人紧接着又推出第二节诗,这是现实与想象图景的结合:“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这是画面,但已不再是一个构架里,但就大的时间与空间还是一样的。两句诗里的“装饰”,只是诗歌的一种独特的修辞法,如果写成“照进”,“进入”,就不成为诗的句子了。也许是看风景归来的人,或许径是无关的另外的人,总之这“你”可以是“他”,也可以换成“我”,这些不关重要。重要的仍是主客位置的互换所表现的相对性。第一句诗,“你”是这幅“窗边月色”图中的主体,照进窗子的“明月”是客体,殊不知就在此时此夜,你已进入哪一位朋友的好梦之中,成为他梦中的“装饰”了。那个梦见你的“别人”已成为主体,而变为梦中人的“你”,又扮起客体的角色了。诗人在隽永的图画里,传达了他智性思考所获得的人生哲理,即超越诗人情感的诗的经验:在宇宙乃至整个人生历程中,一切都能是相对的,又都是互相关联的。在感情的结合中,一刹那未尝不可以是千古;在玄学的领域里,如诗人布莱克(W·Blake)讲的“一粒砂石一个世界”,在人生与道德的领域中,生与死、喜与悲、善与恶、美与丑……等等,都不是绝对的孤立的存在,而是相对的、互相关联的。诗人想说,人洞察了这番道理,也就不会被一些世俗的观念所束缚,斤斤计较于是非有无,一时的得失哀乐,而应透悟人生与世界,获得自由与超越。……
(孙玉石文,见《中国现代诗导读》)
2)物与物的对比关系:《一代人》顾城
一代人
顾 城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选自《星星》1980年第3期
“假如一间铁屋子,是绝无窗户而万难破毁的,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然而,几个人既然起来,你不能说决没有毁坏这铁屋的希望。”
——鲁迅《呐喊》
黑色,是一种绝望和恐怖的色彩,但是顾城将“黑色”赋予了“寻找光明”的颜色,黑色顿时变得鲜亮起来。
这是一种对比,一种对称,一种对立和统一。
这首诗放在进近代中国历史,尤其有特别的意义。
面对时局,有鲁迅说的那种黑色,“密不透风的大铁屋子”的苦闷,鲁迅看来,在屋子里面的人迟早在睡梦中闷死,鲁迅要做的就是“打破”,显出战士一般的勇气,是暴烈的行为,但是连鲁迅也觉得,大多数人是无用的,是要被闷死的,是一种绝望的呐喊。
顾城却是另外一种,温柔的,充满人文精神的探索,是另外一种形式的勇士。
这种用黑色做眼睛,用黑色寻找光明的行为,多少折射出一种暖意和温柔。其力量更渗透人心,更有给每一个人希望的感觉。
这是我觉得当代中国最好的诗歌之一。
最棒的是,这首诗只有两句,而这两句的力量却让我感到如此的震撼。
(作者:罗登
链接: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0317670/answer/14750613
来源:知乎
著作权归作者所有,转载请联系作者获得授权。)
顾城是1956年出身的人,自小便有非常突出的才华,当然这个可能跟他的抑郁症也有关系
在他十岁到二十岁之间,刚好是中国的文革,对于顾城这样有些纯洁得不太现实的人,更与整个文革的背景产生巨大的矛盾,而一个抑郁症者的思维,以及顾城朦胧派诗歌代表人物,他们对世界的认知是直觉。这也是为什么我一直认为,现代诗才是艺术,律诗重形式,差距很大。
在这样的背景与个人的冲击下,顾城有许多关于时代背景的诗,摘抄几首:
《小巷》
小巷
又弯又长
没有门
没有窗
我拿把旧钥匙
敲着厚厚的墙
《山影》
山影里
现出远古的武士
挽着骏马
路在周围消失
他变成了浮雕
变成纷纭的故事
今天像恶魔
明天又是天使
《感觉》
天是灰色的
路是灰色的
楼是灰色的
雨是灰色的
在一片死灰中
走过两个孩子
一个鲜红
一个淡绿
《案件》
黑夜
象一群又一群
蒙面人
悄悄走近
然后走开
我失去了梦
口袋里只剩下最小的分币
"我被劫了"
我对太阳说
太阳去追赶黑夜
又被另一群黑夜
所追赶
(作者:邓文博
链接:https://www.zhihu.com/question/20317670/answer/14750194
来源:知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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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物与物的联结关系:余光中“星空,非常希腊”
《重上大度山》 余光中
姑且步黑暗的龙脊而下
用触觉透视
也可以走完这一列中世纪
小叶和聪聪
拨开你长睫上重重的夜
就发现神话很守时
星空,非常希腊
小叶在左,聪聪在右
想此行多不寂寞
灿亮的古典在上,张着洪荒
类此的森严不属于诗人,属于先知
看诺,何以星殒如此,夜尚未央
何以星殒如此
明日太阳照例要升起
以六十哩时速我照例要贯穿
要贯穿纵贯线,那些隧道
那些成串的绝望
而那一块陨石上你们将并坐
向摊开的奥德赛,嗅爱情海
十月的贸易风中,有海藻醒来
风自左至,让我行你右
看天狼出没
在谁的发波
很久以前听过诗人余光中有一句传颂一时的名诗句「今天的天空很希腊」,觉得这句诗有意思,日子久了就忘了这件事.多年后在美国偶尔会听到同事说「It
is Greek to me」(对我来说这件事很希腊),大慨是时间相隔很久,从未联想到余光中的诗句,最近照例在网路上「静录古今事」,碰巧在《YAHOO!奇摩知识+》网页看到有人问「余光中的翻译今天的天空很「希腊」,什么意思」,才引起我的好奇,于是到处查查有关的资讯.
我没有找到含有「今天的天空很希腊」的诗,但是找到一首余光中的诗《重上大度山》里有「星空,非常希腊」的诗句,看来「今天的天空很希腊」是误传,原来这么多年来我也是人云亦云,真是惭愧.我同时找到一篇题为《余光中的生平》的文章,作者提到余光中解释那句诗的来源时说「他在教授学生希腊神话,又于夜间偶观星象时灵思所得」.
美国俚语的「希腊」出自莎士比亚的剧作《凯撒大帝》,第一幕第二景里凯斯卡(Casca)有一句台词:「...those that
understood him smiled at one another and shook their heads; but ,
for mine own part, it was Greek to me...」最后那一句就是「对我来说这件事很希腊」.
余光中是台大外文系的,当然读过莎士比亚,我还读过他的一篇文章《梁翁传莎翁》介绍梁实秋译述的《莎士比亚戏剧全集》,知道他对莎士比亚很有研究.那么为什么他在解说「星空,非常希腊」时没有提到莎士比亚呢?我不太可能当面去问余光中,只有自己猜测一番.据我所知自莎士比亚写下那句台词后,英文里的「Greek」如果当形容词用时是拿来「幽默」的一语带过自己对某些难以理解事情的无知,余光中要表达是一个一般言词无法描述或包含的境界,所以这两个「希腊」的用法虽然类似但是意义不同,我猜想余光中可能从莎士比亚那里得到灵感,从而将之发扬光大.
——吳怡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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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什么看,看我搞淋啊,屌。
这是某商场内的星巴克咖啡厅,我正站在交易柜台前,排着队等待点饮料和付钱,眼神一滑,溜过柜台前方放置在篮子里的一堆可爱公仔,突然,感觉自己听到有股声音,说的就是这句:“看什么看,看我搞淋啊,屌。”
我一惊,赶快环视四方,不见有熟人,也不见周遭有人跟我说话的样子。前方的戴头巾马来女生正在聚精会神地从墙上挂着的饮料名单中选择自己的心头好,后方是一个中年男士鼻梁上挂着银色镜框的眼镜,正茫然四顾,遇上我的注视却一溜烟地让两人的眼神在交接的刹那轻盈地交错而过。再远一些是数名外国男子,站在吧台一角等待着自己已经付钱的咖啡和饮料到手,三三俩俩的闲闲站着,有一下没一下的聊着天。往左手边放眼望去,一个个桌子上都坐满了顾客,各自时而吮吸着杯中物时而轻抚发梢,露出青春骄人的笑容者有之,满脸倦容可是毅力惊人者也有之,都在各自不同的坐姿底下或倾听或陈述着有一个没一个的故事,或许是心情,也或许什么也不是的东拉西扯。再往右手边望去,友人千岛便赫然出现在眼前,什么也不说,把手一指,然后往手指的方向快速移动过去,一屁股坐在靠门边户外的一个小桌子旁。显然的,他——友人千岛,也没有说话。至少没有冲着我说话。
那么,这句话是谁说的呢?说给我听又有什么意思?我再次把视线落在柜台前的熊熊公仔,就这一瞬间,好像整个人被拉进一个异次元空间,熊熊们在里头眨眼甩手,其中一只还对我笑嘻嘻的,嘴角歪歪地脱口而出:看什么看,就是你啊,你看我搞淋,屌。
什么?我接受不到罗。公仔熊熊对我讲粗口,还要和我互动?我能有什么反应。总之是反应不过来。这时我身前的马来女生离开了,柜台前的星巴克服务员绽开一朵笑脸,笑容可掬地询问我的口味。我头一歪,再猛眨一下眼,才回过神来,把手指往柜台后方墙壁上一点,点了两杯冰摩卡。付款后,我再一次瞟向那堆熊熊公仔,他们默然地静静躺在那儿,不像有过什么动静。我想这下神了,难道我有幻觉不成?
友人千岛看着我手捧两杯冰摩卡走来,先是举起中指朝我打个招呼,然后又自顾自地玩起手机来了。我将一杯冰摩卡放在他面前,然后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他发生了什么奇事。可是才刚一坐下,我又听到这个声音了:看什么看,看我搞淋啊,屌。
千岛将嘴巴靠近手机麦克风的位置,手指轻轻一按,然后开始用令人不寒而栗的声调,向另一端的女朋友诈嗲卖娇——“看什么看,看我搞”——这句话就突然中断了。
当我终于知道这句话是千岛这该死的家伙所预设的手机铃声时,我的疑惑还是不能完全解开。于是我拿出手机,上网搜索星巴克近期的优惠活动和赠送的礼品,以及有关那些熊熊公仔的一切细节。当时我认定这公仔和我当下的生活和期待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再不然也会有一点的蛛丝马迹,透露出我——熊熊——公仔——我/XX(?)如此这般的方程式。
一、千岛渡一
千岛是我的友人,但他不是日本人。不是日本人的他,为何却有个日本名字?虽然他一再拒绝承认“千岛渡一”是个日本名字,可是每个人乍听这名字都会作如此归类。我也不能免俗。他对我说“千岛渡一”是个笔名。也可以是个网名。总之他要用这个名字干一番大事业。干这番事业就需要一个隐姓埋名的昵称,而他就选择了这个千岛渡一。
“好像有点日本浪人的feel。”
“哗,你也这样觉得咧,是呀。”
“日本浪人有什么好?”
“不关是不是日本浪人的事,重点是这个名字给人一种神秘莫测的感觉,还带有一点浪漫,一点沧桑。”
“会不会有人以为真的是一个普通的日本人?”
千岛一愣。“……又是哦。”他失笑。
“要不要再加一笔,例如鹤下翁、野之竹诸如此类的。”
“妈的,放这样多搞淋啊。屌。”
我想起那阵铃声。“你手机的铃声,为什么的?”
“什么为什么?这你就不知道啦。这是有段古的。”他故作神秘,懒洋洋的姿态,像夏日午后在沙滩上晒太阳的蚌。
“什么古,快说!”
“好啦好啦。你还记得那个L记的星巴克吗,不是有个女服务生叫——”
“格蕾丝!”我们同时喊出。
故事很简单。但千岛这个人很复杂。我到现在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手机铃声设定成一句没有意义的话。甚至听过他的故事之后,我仍然对此事无解。
二、格蕾丝
格蕾丝当时是L记星巴克唯一能够称得上是美女的服务生。
我和千岛经常来此光顾,久而久之,和她混熟了,有时会趁着下单付钱的空档聊起有一句没一句的,知道了她在附近一间私专念大学,念的是会测,课余在星巴克打工。
格蕾丝不笑的时候很酷,看上去有点儿显老,所以不是千岛喜欢的类型。可是我却很是喜欢她清丽的外形,经常想象在她递来一杯黑摩卡的同时,也给她递上一张字条,上面写着:有你的笑容,不加糖也甜。
可是我始终没有这样做。于是时光渐渐推移,不久我却发觉,格蕾丝再也没有在L记星巴克出现。后来才从千岛口中得知,她从大学毕业离开星巴克正式成为了一个实习的会测师。我连一句道别的话都来不及讲。其实我对她也仅止于幻想而已,因为在实际上我知道她已经有一个感情稳定的男朋友,每天在她夜间下班后会来接送他回家。有一回我在L记逛到夜晚8时许,刚好在出入口的的士站遇到她下班了,正在等待男友的车子。我们礼貌的打个招呼,然后擦身而过。仅此而已,除了脑海中她穿着黑衣青色围裙的标准星巴克服务员的服装,她瘦削娇小的身影就只能封存在我泡星巴克这么多年的经验中。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千岛和格蕾丝有一段奇缘。千岛是一个单眼皮的男生,身材高大,有着单眼皮男生所共有的杀死人不赔命的魅力。他的魅力多少还出自他自身所拥有的文学修养。再加上他对哲学也有深刻的体悟,且观察力和分析力过人,这种人往往对异性的吸引力比对同性之间的友谊更加强烈。
我和千岛经常在L记星巴克谈天说地,一坐就是几个钟头。那时我喜欢躲在一边欣赏格蕾丝的美,无论是静态的沉思状或动态的泡咖啡身段,都让我非常着迷。我常怂恿千岛和我一起约格蕾丝出来,可是他都十分坚决地拒绝。倒不是因为自己已经名花有主,更大的因素是他其实也是一个懂得害羞的人。尽管在熟人面前表现得如何自大,遇到陌生人,千岛还是会懂得如何收敛。
事情发生在格蕾丝毕业前的三个月。当天她和男友吵了架,在星巴克工作时心不在焉。千岛那天刚好独自一人到星巴克写稿。结果,两人最后在傍晚时分来到了附近的皇后湖滨公园,一起在湖边的小亭坐到天黑。这当中的过程是如何发生,千岛都以敷衍了事的叙述打发掉我的询问,可是对于在湖边小亭的一些片段,他却形容得格外清晰:
天色已经转暗了,我只能模糊地看到对方脸的轮廓,但也觉察到她脸颊上的泪痕。她说和男朋友吵架了。她说男朋友根本就没把她放在心上。她说每次生完气都会原谅他。她说她真的很在乎这段感情。她说为了他几乎连普通的女性朋友都失去了。她说着说着,突然笑了起来。她问我自己是不是很可笑。竟然向个陌生人吐露自己的感情事。我想告诉她我们不算陌生,毕竟相识一场,你随时可以把我当你的出气筒。她渐渐就无言了。然后有一群乌鸦飞来。乌鸦停留在小亭前方的草地近湖边,目露贪欲;我心里突然就有一股气涌上来,然后猛地一喝:看什么看,看我搞淋啊,屌。声量大得当场就把乌鸦吓飞掉了。真是煞风景的。可是不知怎么的,格蕾丝她竟然噗嗤笑了开来。她说这句话真过瘾,说着好听极了。她要我再说一遍。再说一遍。然后又用手机录下了那段录音。之后天色全黑,蚊子放监似的群起攻击我们,她说走吧我很好了,谢谢你陪我。当时讲真的,我真后悔没有趁机吻一吻她。她那时的模样真是我见犹怜。坦白说,我对女人的泪水是完全无法抗拒的。
千岛向我坦白了这么多,老实说,我不觉得格蕾丝是如此多愁善感的女子。她平日给我的印象相当阳光,个性硬朗,娇小身躯内包容着一颗强大的心脏。这是我从她的面子书分享和上载的资讯内容分析得知。若要取一种事物来比喻她在我心中的印象,嗯,对了,正像星巴克的熊熊公仔,可爱又矜贵。
一转眼,时间过得飞快,5年过去了,这是我和格蕾丝相识相遇的5年。再往后的日子里,我可能再也不会遇到她,即使是面子书上的倩影仍然隔着几重山。但是每次来到星巴克的柜台前,我一定会记起曾经有过熊熊公仔老气横秋的对我说这一句话:
————
不多说了。该知道的必然会知道。该留下的也不会飘走,那是我们曾经共有的记忆。
千岛又在催促我为他去买多一杯冰摩卡了。滚石无苔,流水不腐,我们的友情经常出现各种场景,当中最堪玩味的,当属女生。漂亮的女生。美丽的女生。永远挂在我们口头被评头论足的女生。
2016.9.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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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丑》
我对着小丑恨恨地说:你休想玩弄我的家人。
小丑吃吃笑道:别自以为是了。
我一拳打碎镜面,徒手沾满鲜血。
小丑嘴脸扭曲,血手从碎片中伸出,掐住我的颈项:我难道还解决不了你?
我在抽搐的笑容中窒息。
《街灯》
一直到她死后,我才慌了。
一个月前,我被酒驾司机撞飞,倒在灯柱下。
死不可怕。死后可以灰飞烟灭了无牵挂;可以投胎再世为人;亦可以保送进天堂或下地狱。
我的灵却附在街灯里,天天等她从旁路过。她死后,日子好长。
《小孩》
夜了,公寓五楼的泳池即将灭灯。小孩靠着栏杆求助:帮帮忙,我的玩具掉了。
他脚尖踮高,摇摇欲坠。
我冲前欲抓他手,扑空,反跌栏外。骇见底楼一具孩尸,我回头:孩子的瞳孔更亮了。是我顽皮,昨天不该——
瞬间灯灭。
《采访》
惨祸发生,我第一时间到太平间采访。
阿末在柜台值勤,看见我,二话不说引我入内,辗转来到停尸房。
冷气很冷。
“有好料吗?”我兴奋。
“抱歉,他们找不着你的头颅。”阿末冷冷掀开裹尸布。我看见我的身体,没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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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梦境
“我做了个很奇怪的梦。”小杨来到星巴克,刚在我面前坐下时,就煞有介事地说道。
我用眼角瞄了他一眼,然后不缓不急的回他:“哦,怎么奇怪法?”
“让我告诉你,在梦里面我好像一只风筝会飞起来,然后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独行,遇见熟人,又突然遇见亲人,一起寻找失踪的车子,坐在车子内大街小巷乱窜,最后——”
“最后怎样?”
“最后不知怎的我就醒过来了,好像没有结局。”
“梦通常都是这样的,杂乱,无序,没有结尾。”
小杨的样子仿佛仍然沉浸在他的梦境中:“不是的,这个梦给我很大的震撼,我到现在还是印象深刻,而且它的故事性很强,整个过程像自己在参与一场演出,情节起伏有着相连的逻辑,有些人物在梦中的说词,我还记得一清二楚。你说,会不会它给我什么启示呢?”
“这要问你自己才知道了。”我翘起二郎腿,一边吮吸桌上放着的绿茶咖啡,一边看着他的眼睛回答。
“你先不要说什么,听我把我的梦境说完,再给我一些意见。”
接着,小杨就迫不及待地开始他的叙述。
“首 先我是驾着自己的车,前往一个目的地。至于目的地是什么,倒没 有什么想法。抵达之后,我把车子停放在路旁,然后下车步行。走下走下,人潮逐渐聚集,我开始 走进一个个摊档摆卖的市集,而这些档子很像是临时搭建的,为了配合某个庆典才聚集开档营业。我隐约感觉到,那应该是当地统治者华诞之类的庆典,以致官方在当地有庆祝活动,而我像是为了这个活动而到此地,又像是置身事外的闲逛,两种感觉都有在交错出现。一直到我遇到一个摄影记者,他叫什么名字?没有名字,总 之他的身份是 个摄影记者,他与我打个照面即刻认出了我,然后脱口问道:你怎么也来了?我说:我怎么不能来?他说:你不是没做记者了吗?我说:我没做记者了么?他说:是 啊你怎么怎么怎么的,就没做记者了哦。我说,噢,是的,我没做记者了。只是来走走,凑凑热闹。怎样,记者会完了吗?其他同行呢?然后这个摄影记者就消失 了。 很快的消失在我的视线底下。我又恢复一个人独自走在人群中,感觉周遭很挤迫,人们的气息热乎乎的,发出的声音也黏糊糊的一直搅混在我脑中,市集是一个连接 许多十字路口的多歧路交叉口怪兽,闪烁着灯光和人语在贩售着廉价的服务与商品,我一直走一直走,人们的喧嚣尘与就逐渐开始在脑中飘浮起来,成为上层间隔着 的噪音,朦胧而隐约。在这样的状态下,我的脑子一直在回想,为什么我会没当记者了,而我现在又是一个怎样的身份,怎么来到这个庆典周遭的现场,我来此的目 的是什么?难道就是为了让一个摄影记者告诉我,提醒我已不再是记者这个事实么?
走 着走着,我就走出了市集,一个人独自走在人潮逐渐稀少的街道上,街道旁满满的停着许多汽车,想是来赶集的人们都把车子停在附近这里吧。我突然遇见了两个中学时一起念先修班的同学,老同学了,我们互相问候,彼此寒暄两句,他们看来也刚刚从市集回来,正在要赶回家吃晚饭。我想起这两个同学都已经结婚了,却不见他们的家人,想是私底下相约出来见面的吧。来去匆匆,见面即是告别,我们各自去取车,我跟在他们后面,他们还在不停地聊天,话题不断。我的脚步轻浮,身子突然像浸在水中凭空漂浮起来,身体与地面平行,眼睛朝前下方望去;老同学俩还在鸡啄不断。我想叫他们,却哑然无语;想要说话,却喊不出声。我感觉像一只风筝般的飘了起来,晃晃荡荡的挂在半空中,左摇右摆,随着两位先修班老同学行走的方向前进,直到他们终于分开了,各自走往他们车子的方向,我才终于晃悠悠地着地,感觉脚下还不踏实似的,脚底无力,停在原地好一阵子才开始迈步前进。
这个时候,我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揣
摩自己车子刚才的停泊方位。由于该区的店屋都是同期建筑的,建筑款式和楼层皆都一样,很难区别。天色近暮,我开始担心在天黑之前若找不到停放在路旁的车
子,到了天黑之后将更加困难。可是街道条条看上去都十分相似,每一个停车位每一辆车子都似曾相识。我寻思着,刚才好像记得泊车附近有个添油站,于是我就随
着这个方向开始寻找添油站,好不容易看到添油站的建筑,可是泊车处与添油站的方位关系却混淆了,我沿着这条路走去,路旁都没有我车子的踪影,一直走到添油站,换个方向再沿路而行,路旁还是找不着车子,就在这个时候,我遇见行色匆匆、专为寻我而来的亲人:我的父亲和姐姐。
“我的父亲和姐姐看到我,好像有种豁然释怀的感觉,但是听我说车子寻不着的时候,他们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我赶进他们的车子里,开始上路寻车。我坐在后座,不停把头从中间的空隙伸到前座,想要辨认方向,可是他们的车子越开越迷失在左右纵横大大小小的巷子里。一会儿一头栽进一条死巷,一会儿刚转入一条窄巷却被一辆硕大的啰里挡住。我把头部从中间空隙处抽出,在两旁的镜子不断来回移动,希望在左右两边的景物中辨认出我车子停放的方位。车子这样一直游走在大街小巷,时间一分一秒流失,而我们还是如同无头苍蝇般的盲目冲撞,一无所得。然后我就醒过来了。”
小杨一股脑儿把梦境说完,抓起桌上的杯子就是大力的一口吮吸,将我喝剩的绿茶咖啡与冰块融化成水的混合物一次过吸入喉咙,“嘶嘶索索”的,眉头轻微地皱了一下,然后将身体的重量抛向身后的椅背,往后重重地靠下,椅子因而向后移动了约略一公分。他双目炯炯的看着我,像在等待我的意见。
我将杯子攒在手中,用手指围着杯沿绕圈子,如此不停地绕啊绕啊,规避了他的眼神,却将眼睛定向在他肩膀后方的某个远处的焦点,好一阵子,才徐徐的吐出一句话:
“真是情节丰富的一场梦啊,我好羡慕。”
“你羡慕些什么啊,快告诉我,这梦对我是什么意思。”小杨有点不耐烦了。
我的脑子在那一瞬间突然变得清澈无比。
“你好久以前不是曾约我一起去揼骨吗,那天晚上是国庆日,还记得吗?”
小杨一时间意会不过来:“是又怎样?”“那得从那天晚上说起。”我平静的说道。
二、约会
很少人会约我去一些风月场所,可能我这个人看上去比较正经,但是小杨例外。
小杨总是喜欢约我一起去揼骨,也就是我们惯称“按摩”,他还每次喜欢点不同的按摩女,一副次次尝鲜的款儿,总是在之后向我投诉,哪一位年纪太大哪一位手掌又粗又厚等等。我为什么会每次都应邀前去呢?其实,我也是占了便宜,因为每次到外面柜台付账的,都是小杨。
换言之,在里间给多少小费,就是我们自己的事。
揼骨有分“正骨”和“邪骨”,这是港人的说法;在本地,他们称为特别服务,全套服务,或者“拉筋”,做“保健”等等;说法不一而足,手法也有区别,但是结果都是一样。有些骨场甚至有“落水”的服务,即是提供性服务,客人可以自己和按摩女在内私自交易,也有的是在外头的柜台点明要“一条龙”服务。
那时小杨是个单身汉,不知道为何迟迟不结婚,也没有拍拖,他仿佛将与女子的交往都寄托在风花雪月的风月场所,而且特别喜欢光顾按摩院,即俗称骨场。那一年他生日,他特地邀请我陪他去一个地方庆祝生日,结果我们来了“保康阁”。那个场子的按摩女都有几分姿色,我在一旁看得也有些心动,于是在小杨的怂恿下,便一人一个领了牌子进入内间。自从那次以后,我渐渐被小杨感染,开始有上骨场的习惯,曾经一个月五、六次光顾的记录,但是因为一次事件,我开始痛改前非,修身养性,希望能从泥沼中抽身而出,以免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那次事件是这样的:适逢国庆日的公假,我在家无所事事,接获小杨来电,没舍别的,又是去揼骨。我因为那个月“出勤”得多,手头有些紧,怕不够钱应付,又不便明说,便支支吾吾的支开话题。小杨和我东拉西扯了一堆,不得要领,于是放下我一个人去寻欢了。
事情就发生在那天晚上。我又接到小杨的电话,说他在警局,车子不见了,要我前去担保。我想:车子不见了就去报案,为什么需要担保?一定是他出了什么事。我犹豫了一下,思量着是否要联系他的家人,这才想起他家人趁着假期出国旅游,家里空无一人,如今他只剩下我这个猪朋狗友,或许可以帮到他。
我到警局去把他给领了出来,送他回家的路途上,我不禁好笑:
“那个警官说,你吃了东西不给钱喔。”
小杨嗫嚅:“没有啦,只是给不够钱而已。”
“这么说,你还接受了别的服务?”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就像着了迷,无法抗拒。”
我打个哈哈:“男人的借口,总是这个那个,没完没了。”
到了他家门口,他开了车门正欲下车,脚步下去又抽了回来,转头对我说:“如果今天你跟我一起去,在警局里头的就是我们俩。”
这件事以后,每次我和小杨见面,都会有一句没一句地,和他聊起当天的事发经过,以及车子失踪的原因。
“你认为是他们为了报复,叫人偷走了你泊在楼下的车?”
“不然?你以为是巧合?”
“也有可能是刚好你的车子被偷车贼看上,而刚巧你发生了那件事,被人扣押了钱包,拘禁了一句钟,才使到偷车贼有时间下手。”
“不错那天我是没给够钱,对方要求我打电话叫朋友来付钱,可是我手机刚好没电,又不记得任何一个电话号码,所以我只好提议她扣押我的身份证件,让我回家取钱。可是对方说什么都不肯让步,我们在那里僵持了一个小时,之后她才放我离开,可是坚持我要保守承诺,留下证件明天来用钱赎回。”
“难道她神通广大,就在那一句钟的时间,就联络了同伙去偷你的车?”
“不管怎样,总之我报案时是这么向警察说的。”
“嘻,你连自己给不够钱也说了,真是丢脸啊。”
“唉。”
这件事情发生在三年前,如今我已经很少再涉足骨场,小杨也开始频密的和一个女孩约会。正当我们都以为告别了以前年少轻狂的狂放岁月,他突然告知我这样一个梦境。情节丰富又逻辑十足的梦境。梦中的他,和父亲及姐姐一起寻找失车,他泊在路旁的车子,因为在人潮汹涌的市集闲逛后遍寻不获的车子。
而我不知道的是,原来小杨还有一个关于失车的故事。
三、走失
故事发生在十二年前,那时小杨还是一个初出道的记者。
他当了记者三年,然后决定辞职去深造,真正的原因恐怕并非如此。当时他有向我透露,说自己经常对上班怀有厌烦和莫名恐惧,不得不换个环境让自己透透气,于是决定找一所私立大专选修一门自己感兴趣的科目。
那时我也在某出版社当编辑,几个相熟的朋友经常相约晚上在一个好友经营的餐厅饮酒作乐,那是年轻时的放浪日子,现在想起来也有点惭愧。
有一天,我们如约又相聚在一起,可是小杨久久没有出现,致电他的手机却没能拨通。后来,他的父亲拨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小杨要去甲洞找一个中学同学,一直到夜深(那时我们喝到很晚了)还没消息,也不知道他的去向,问道他是不是跟我们在一起,我说没有。他父亲担心的语气显露无遗,挂了线后没多久,又打了电话过来;这一次他更加担心了,焦虑地向我透露小杨这几天的状况,似乎有些不妥,好像他的心病又复发了。
这下朋友们也开始担心他的行踪。于是我们分成两批出发去甲洞,和他中学朋友联系上后,一起协力寻找他的踪迹。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寻找,终于给其中一组人在一个路边嘛嘛档找回小杨,那时的他上身赤裸,头发凌乱,正在和两个陌生中年男子滔滔不绝的说着他的武侠小说阅读心得。小杨在事后曾经回忆起这一片段,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举动,连自己曾经说过的长篇大论也忘了,可是找到他的友人却能记起他对着陌生人大谈金庸《射雕》三部曲内男主角各自的心理发展和心路成长历程,当时脸上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后来小杨回忆起这段走失的时光,原来他驾车时闯入了一个华人新村,在狭窄弯曲的道路中匍匐前进,最后停在一个木屋区死路的尽头,引擎也没有熄掉,就下车到附近木屋拍门求助,说自己的车子汽油用尽了,无法行驶。可是当地的居民都不把他当一回事,他就沿着马路走将下去,又越过高速公路去到木屋区的对面,在那里的组屋区兜了一转,然后又走入排屋住宅区,经过了一些大大小小的巷子,最后有一辆车子停在他身旁,车上两名男子让他上车将他带到那个嘛嘛档,我们的一组搜寻者友人就在那个路边的嘛嘛档见到他。也幸好他被寻获,要不然不知道接下去他会有什么遭遇。
至于他丢下的车子,就在八个月后,被警方在吉隆坡南方的加影发现,四个轮子遭窃一空的搁置在路旁,引擎也没了,只剩下一个车壳。
“我每次发生事情,前来警局接我回家的,都是匆匆赶来的父亲和我姐姐,他们眼中流露出担心的眼神;回到家中,总是免不了母亲的一番牵挂叮咛。所以我已经立下决心,绝对不再让自己再发生任何意外。”小杨认真的语气,在座的人都感觉得到。
时隔多年,他对我叙述他那清晰无比的梦境时,隔着桌子传来的那阵热切的心跳,我也隐约感觉到。我想起十二年前的那件事。我在猜想他是否仍然记得这事曾经发生。我不会解梦,我不知道所谓的失车、工作、同学、家人、迷路、漂浮等等象征着什么又互相印证了什么。最后,我只关心的问了他一句话,即使我知道这可能对他来说并不好受:
小杨,你有准时吃药吗?最近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他挥一挥手,并不回答,头垂了下来,有点意兴阑珊的,默默无言地玩着手指。
2016.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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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出版社于2003年成立于馬來西亞吉隆坡﹐由一班年輕的中文寫作者組成﹐目前以業余方式刻苦經營。其成員背景多元﹐來自廣告﹑資訊工藝﹑新聞媒體﹑出版﹑音樂﹑電影甚至投資界。有人虛實並行﹐除了經營網上"有人部落"﹐也專注藝文書籍的出版和製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