熱帶魚

《詩詩四重奏》 作者﹕張依蘋

遠古阿波羅的軀幹Archaischer Torso Apollos
Rainer Maria Rilke(Prag)/張依蘋譯

我們從未知他驚人頭部﹐
其中眼球如紅果成熟。但
他的軀幹依然發亮 像一盞燭臺
在其中 那人目光低迴

平穩而微熒 他胸腔的弧線
對妳閃爍
在輕輕扭腰之際
一朵微笑 奔赴繁衍核心

若非如此 這石器將要殘缺
在脫落透明的肩膀下短促
將不會 閃耀如獸皮

不會從一切邊緣引爆
仿彿一顆星﹕使你無所遁形
你們要改變生活。

不要叫我娃娃﹗
- Don't Call Me Puppet!

如何讓你明白
你的拒絕 我的目光
停駐你半生門屝
意味著
半生缺席
半生「不可進入」

如何分別
我的目光與情感
切割三十年 可以嗎
切除熱帶到溫帶的風景
台南到台北 火車道
切取 童年青春的尾巴
切換可愛記憶 (可愛的反義﹕不可愛﹐不可- 愛﹗)

忽然刮起一陣怪風 雷響 電閃 我們趕快倒跑

親愛的
讓我們一臉嚴肅地再次相遇

無題．年年九月

我愛你嗎
白天我是勇敢武士
夜晚數綿羊驚見一匹狼
時間那麼窘迫
它背信自己
凝視記憶消瘦
記憶裡一個點
一個點匿藏一匹狼

我愛你是無形的
我的記憶無常
你的臉在我裡面變幻
你的溫度來回遊走
你有溫度嗎 我寒冷的北方
夢有溫度嗎

我曾做過一場夢
夢境掠過綠色南方
時間無限延長
綿延的盡頭一個點
像一顆痣 播種一整個憂鬱熱帶

你說這不是夢
夢有形狀和溫度嗎
如果不是夢
冷與熱如何可能
綿羊如何依偎野狼

膠擦

零度沉默
時間如此消瘦
它患有潔癖
將線索走漏
擲向一望無際

遠去的人
腳印逐漸淡漠
遺落的膠擦反復拭擦
靜坐無人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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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年秋初稿
2006年5月31日修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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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士之舞》
---- 想念Ngajat(1)
/張依蘋

驀然回首
我瞥見巨大的雕塑之刀劃過-----------

孤獨星球
隱者 赤道以南
亙古沈默
綠
在世界的喧嚷 以外

聽 簫聲愉悅呼嘯
一隻犀鳥啪啪振翅掀起 雄風
無形之刀
時間的齒縫運勢如流
熟練而準確

給宇宙跳支舞吧勇士…

竹筒的樂音嬝繞樹身
似母親殷殷低吟
原始的天真正在餵養文明
柔軟黑泥
無數小光腳丫 來回奔跑
純粹的透明
依舊懸掛
清晨 露珠
雨林中
長年　飄淋著濕潤甘霖
在女人的沃土上
勇士你獸鳥的羽翼怒飛
青春的汁液竄流 筋脈結實賁張
喝呀
你以萬獸之姿仰天
日光撒落
你顴骨高聳
以緊抿的唇輕蔑語言
宛若倨傲鳥王
冶艷銳利
生命的本質

叮叮咚咚叮……..
你腳趾微趐
靜候大地為你擊樂

當稻田黃遍
魚穫滿舟
你翩然忘情手舞足蹈
如此精悍立體
閃亮的肌肉 變幻線條
遠在羅丹(2)苦苦沉思以先
你已示範造物之手雕工絕唱

註解﹕
(1) Ngajat乃馬來西亞號稱犀鳥鄉的砂勞越州原住民-- 達雅族的勇士舞。
(2) 羅丹﹐Augusta Rodin (1840-1917), 法國出生的雕塑家﹐其作品《沉思者》為世 上參觀者最多的雕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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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初稿
19/5/06訂稿
紀念Hari Gaw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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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園﹐新天堂樂園》 張依蘋

Toto﹑多多﹐因為意大利電影《新天堂樂園》 (Nuovo Cinema Paradiso)﹐這個名字成了夢與激情的代名詞。《新天堂樂園》經典地描繪出電影如何使人間的天堂樂園成為可能﹐那怕僅僅是一兩小時﹑一個童年﹐或者一整個青春歲月。
“如果你讓我試試播電影﹐我就把答案給你看﹗”還每天穿著短褲﹑在唸著小學的多多﹐他一直希望可以說服鎮上唯一一間電影院的放映師愛費多。──讓我試試嘛﹐請你﹐讓我試試嘛──電影﹐對現實中父親戰死﹐和母親及妹妹過著清苦日子的他有一股莫名的魔力﹐當年老的電影放映師愛費多和他同場考試束手無策時﹐多多終於逮到機會﹐以提供答案作為交換條件﹐進入‘天堂樂園’電影院工作。
故事發生在意大利西西里島。多多的父親死於二戰﹐多多依然美艷動人的母親帶著多多和妹妹刻苦地繼續活下去。小鎮的人們把生活的快樂寄託在鎮上唯一一間電影院──‘天堂樂園’。電影就在小鎮人們聚精會神對著電影院的銀幕時而發笑﹑時而聒躁中揭開序幕。電影院的操作背後有放映師愛費多﹐以及先所有的觀眾預賞電影﹐並確保把所有親親的鏡頭剪掉的神父。
多多在電影院裡漸漸長大﹐開始嘗到從一個男孩變成一個男人的滋味﹐也開始仰慕異性…女同學掉了東西﹐多多以賽跑的速度狂奔﹐從另一個比他動作更快的男生手上搶走物件﹐一個箭步出現女同學面前獻慇懃….
多多戀愛了。多多愛上剛搬來鎮上的銀行經理的女兒﹐他的女同學。她對他也有好感。但女生的家長顯然不看好多多﹐決定舉家搬走。多多央求女朋友為他留下來。每天夜晚﹐他來到她的窗口下﹐等待她心有靈犀開窗﹐等待她感動地點頭。
一天﹑兩天﹑三天﹑四天…. 晴天﹑雨天﹑有月亮的晚上﹑黯淡的晚上﹑希望的等待﹑失落的等待﹑絕望的等待﹑固執的等待….多多心神不寧﹑失魂落魄﹐愛費多看在眼裡。
愛費多對多多說了一個故事。一個士兵愛上一個公主﹐在公主的陽臺下等待﹐一天又一天﹐等到九十九天﹐陽臺下士兵孤獨的身影形容枯槁。士兵絕望地走了。
多多正待進一步問愛費多﹐說這故事甚麼意思﹐愛費多若有所思﹐不願解釋。
多多入伍當兵去了。女孩音訊全無。
多多退伍回鄉﹐置身小鎮﹐心頭一片空虛。
愛費多勸他﹐離開吧。不要回來這裡了﹐這裡沒有你的夢。去外面尋找你的理想﹐再也不要回來。
多多走了。整整三十年﹐沒有再回小鎮。一次也沒有。直到愛費多葬禮的消息傳來﹐多多才決定回鄉送這位生命裡重要的角色最後一程。
回來了。人事全非。愛費多的太太交給他一包東西﹐是愛費多叮嚀她轉交多多的。葬禮後﹐多多把愛費多留給他的膠卷接起來播映﹐原來是愛費多兌現對童年時期多多的承諾--把親親鏡頭的片段都送給他。
一個人在電影院中﹐眼眶含淚﹐多多臉部的表情和當年淘氣﹑眼神發亮的小多多重疊為一。往事歷歷﹐青春時期為愛受的苦和思念﹐在時間的淘洗中﹐終於昇華為一種諒解和接受。而士兵的故事﹐在愛費多的經驗談和多多不知情的錯過中﹐辨證為愛到心碎或免於燒成灰燼的吊詭。

17/1/2005
Mon,MC

(按:譯文擬發表於民辦馬來報)

“Pawagam Syurga Baru”
/Zhang Yi Ping

Toto, disebabkan Wayang gambar Itali bertajuk “Pawagam Syurga Baru” (Nuovo Cinema Paradiso), nama ini sudah jadi pengganti bagi “mimpi” dan “cinta”. “Pawagam Syurga Baru” manggambarkan bagaimana wayang gambar memang berfungsi semacam syurga di dalam dunia, walaupun ianya cuma satu dua jam atau sehingga waktu kecil saja, ataupun sepanjang waktu muda..
“Jikalaumu izinkan saya menayangkan wayang gambar, saya rela bagikan jawapan untuk mu!” Toto yang masih belajar di sekolah rendah cuba sekuat-kuatnya meminta Alfredo, iaitu tukang tayangwayang di pawagam yang satu-satunya di pekan, semoga dapat turut menayang wayang gambar! Toto comel yang memakai seluar pendek memujuk tiada henti…Biar saya cubalah, minta minta, biar saya cubalah!

… (--sambungkan es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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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atim-piatu kehilangan bapa, Toto yang hidup dalam kemiskinan bersama emak and adik peremepuan gemar sekali menonton wayang gambar. Pada suatu kali, Alfredo yang sudah tua menduduki satu ujian bersama-sama Toto. Mendapati Alfredo tak kenal jawapan langsung, Toto mencadangkan semoga ia membekalkan jawapan kepada Alfredo, dan sebagai ganjaran, Alfredo kena membiarkannya turut menayang wayang gambar di Pawagam Syurga Baru.
Ceritatu berlaku di Pulau Sicily di Itali. Bapa Toto terkorban semasa berperang di dalam Perang Dunia Kedua, emak cantik Toto dan adik perempuan yang kecil bersama-sama Toto menyambungkan hidup mereka dalam kesengsaraan. Orang di pekan itu hanya ada satu punca kegembiraan, iaitu “Pawagam Syurga Baru”! Dalam permulaan Wayang gambar ni, kita nampak orang pekan menumpukan seluruh perhatian keatas skrin wayang gambar, kadang-kadang ketawa dan kadang-kala berbising.. Pada rangkamasa yang sama, kita juga mendapati seorang paderi di pekan menonton semua wayang gambar sebelum penonton-penonton yang lain. Dia asyik menikmati setiap wayang gambar yang siap, sambil menyuruh Toto dan Alfredo memotong semua babak cium-cium…

… (--sambungkan es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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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ambung lag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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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顧每一個人》
──紀念首相夫人Endon
/張依蘋

時間靜止
沈默無盡 漫延
流竄 漁村膠園
如影
蟄伏都市後巷
痛
擠壓著
總是如此 在醫院低音播放
終極的訊息 衆生平等
痛
反復巡行
民間微小的無聲歎息

恩頓
溫柔的恩主信使
彳亍人間邊境
臨別贈言
來自疾病的隱喻:

“Take care of every body”

在我們的馬來西亞
天書臨幸人間前夕:

“照顧每 一個人, 每 一個馬來西亞人 ”

恩頓
長期和劇痛過招的女人
適度謙卑 足夠柔軟
字句穿越扭曲變形的身軀
化爲血肉
在感官的國度
真言 穿透記憶
是力 是愛
是印刻阿拉心底的詩篇

- 寫於2005年10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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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席》 張依蘋

下學期的課還未開始
五四烈火未燃
我不曾看見妳
從青春的瀏海擺渡而來
淺淺笑意
覆蓋輕輕哀愁

怕冷
妳和同學一樣
背心添加小外套
課室與課室 低溫之間奔走
總是憧憬未來的眼
偶爾打個呵欠 連聲老師抱歉

我仿彿看到遙遠的妳
孤獨悄悄擦肩而過
妳在人群中 羞怯等待
善於低頭
小小的礦泉水瓶
飲水機右邊
反復乞憐泉水慢慢滴落

我沒有見過妳
在大學路上
一整片風景曝光不足
妳背著書包凝視校車玻璃窗外
一隻麻雀飛過
尋找藍天

妳住在知識路 自己的房間
妳的室友不在
一個沒有證人的空間
被放逐的所在

那是妳一生私密的時光
將沒有人掀開 對話的開場

慢動作

妳的衣
物
墜

下

地心引力最初的誘惑

那是正午的艷陽
十四區回教堂的禱歌隱約飄揚
十二區聖保羅教堂禮拜剛剛散場 鐘聲清脆敲過
像雅典獻祭的童女
選擇一個儀式的高度
那是夏天
青春最盛的季節
白花花大地橫陳
鳥瞰的視野一片暈眩

那是最寂靜的中午
被遺忘的時光
將沒有人聽見妳
一個自由落體
用最急迫的角度 孤擲一個可能的出口

妳是否抵達
沒有人聽見妳
背對天空的身體拒絕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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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2004訂稿
寫於八打靈A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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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 Spring day 張依蘋

柔軟的睫毛Softy eyelashes
蓮藕似地描以淡彩Like lotus branches
季節睏了withdrew with light colour, seasons tired
春天的花粉拂過polleen sprayed over spring time
睡意暈開如蕊sleeping mean dizzied, blossoming...

像初生的孩子
春天在金黃的白日打盹
娃娃似的睫毛
淺淺覆蓋驚蟄的眼睛

像一個孩子
春天睡著了
像一個孩子
他在睡著的春天裡
輕輕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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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於19-04-2004(10 a.m)晨陽下的窗口。
在講堂﹐學生靜靜地考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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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憶三束》 作者﹕張依蘋

等待

你們一定還記得﹐第一天上課﹐你們都要寫“文學與我”﹐以及“我的自述” ﹔其實﹐那樣的題目﹐即便教了一輩子文學的教授來寫﹐也都是一個難題。我說﹐你們自由發揮﹐可以是一個字﹐也可以好幾千字。
你們都寫了﹐幾行﹑半頁﹑十多頁﹐手寫的﹑可愛誠實的筆跡﹐打字的﹐工整認真的。我鄭重地在每一張白紙釘個漂亮的孔﹐用線把它們紮好﹐放在有綠色植物的櫃子﹐靜靜躺著﹐
靜靜躺著﹐年輕的你們寫給自己的信﹐封緘著熾熱的情感和渴望﹐和迷惘。那是等待時光兌現的允諾之書﹐像童話裡吃了蘋果睡著的白雪公主﹐靜靜躺著﹐等待多年以後的自己回首﹐喚醒﹐並且驚訝﹐原來我們都是自己的王子。
而這樣的冬夜﹐我恢復了旅人的身份﹐穿著緊身黑衣黑褲皮革外套長靴﹐在歐洲的城市﹐一個人在粗石鋪成的古老街道走著﹐冷冷的風迎面吹來﹐陌生又熟悉。我想起了你們﹐在此刻的倫敦﹐離西敏寺不遠的街頭轉彎處。兩年前的那個學期﹐我每天左手抱著書﹐右手捧著繪有紫色非洲雛菊的杯子﹐越過那片綠油油的草坪﹐走到B棟地下講堂給你們上課﹐那些記憶的畫面﹐又遠又近﹐在此刻﹐在我眼前恍惚起來。

雪花的記憶

這是冷的季節﹐冰天雪地﹐偶爾天際透露一抹淺淺陽光﹐我便就著那溫度來揣想我的熱帶記憶﹐揣想著快要畢業的你們﹐揣想﹐我要對你們說些甚麼。
我猜﹐我大約知道你們這些日子經歷了哪些事物。不信﹖我數給你們聽。你們曾經希望﹐也曾經失望。快樂過﹐哭過。愛過﹐珍惜過﹐受過傷﹐並且決定原諒。或者﹐任性過﹑後悔過。執著過﹐也學會了釋然。你們繼續在陽光下行走﹑笑鬧﹑繼續面對未來﹐年輕的臉龐看不出傷痕。
想起你們﹐讓我的冬天變溫暖了。雪花在空中飛揚﹐飛揚﹐夾雜著你們充滿活力的嗓子﹐在無邊無際的雪白裡顯得特別響亮。小燕子﹐駱駝﹐Alex…你們喊著彼此…哪裡誰又吹起了笛聲﹐仿彿可解抑不可解…
在你們畢業前的最後長假﹐我再一次暫別了熱帶﹐這一次﹐我繼續北行﹐進入更寒冷的冬季。就要進入三月﹐遠方捎來你們的訊息﹐你們正在寫畢業論文﹐也在籌備畢業刊﹐希望我給你們寫一篇文章﹐對你們說一些話。
我想起原本跟著我寫論文的幾個孩子﹐突然想起去年年底﹐陪你們討論論文的方向和架構﹐你們年輕充滿憧憬的臉。想起一起搞出版的孩子。想起愛唱歌﹑愛藝術的你們。想起善感﹑獨特的每一個你們。
突然想起你們的臉﹐你們最初寫給文學﹑寫給自己的信(你們稱之為功課) ﹐不知道你們還記不記得自己寫了什麼。

未了的事

這樣的時刻﹐該說些甚麼。或許你們終要理解﹐有些事只能等待時光﹐對多年以後的自己說。
而告別是必要的。生命是一連串的告別。學會別離﹐你就學會相聚。
記得第一次上課對文學﹑對自己的剖白嗎﹐那個倔強﹑純真﹑決心單挑未來的自己。多年以後﹐那個人還在不在﹐只有時間知道﹐那是自己﹐也是你自己的陌生人。

寫於二零零六年冬末春初﹐泰晤士河畔
13/3/2006

[ 點閱次數：704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