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章砚台︱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也无风雨也无晴,一蓑烟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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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明博士论文即将出版,此为序文之一。
时间要倒溯回2017年,春节。
“心向太阳”家庭聚会上,其他人问了国明一个问题:你的博士几时才读完哪?我开玩笑地代他回答:少则半年,多则一年。
当年九月,国明正式通过答辩,获得戏剧博士学位。
瞧,我的预言,准吧。嘿。
这一条路,国明一路走来,哪有我说的那么轻松哪。
2009年,我开始报读硕士班,国明已经是我的学长,他在一班,我在二班。后来他顺利毕业,再接再励,继续读博,勇气可嘉。我则辗转到2017年才延迟毕业,拿到硕士学位,而那个时候,国明已经晋入博士论文写作的最后阶段,厉兵秣马,养兵千日,就等着指导教授的一声通过,然后接受答辩。那年四月,晚春的风吹过南大校门,我正好过去南京大学答辩,国明接待了我的家眷,让我专心准备应考。那真是一场心力交瘁的战役,最后一刻通过考核,整个人顿时清空了,脑袋热烘烘地,国明在南京大学仙林校区迎接我们,带我们参观校园,我犹记得,他在介绍建筑宏伟的图书馆时特别兴奋,双手比比划划,作出一个书本打开的样子,是的,那座图书馆的设计就是一本摊开的书,这个巨型的书本页中,看来就是他这些年来,一直徜徉沉溺、用功写作的地方吧。
国明家中并不富裕,他研读硕博的学费和生活费,很大程度上靠奖助学金和热心人士的赞助。他生活节俭,性格坚毅,想做的事,往往凭着一股韧劲就能做到。当初喜欢戏剧,当上导演,亲身演戏,幕后制作,文宣票务,无所不包,练就一身剧场功夫;后来有机会在报刊写专栏,加上论文写作的磨炼,又渐渐懂得作文技巧,出身自广电系,也让他比一般的演艺人有更宽广的视野和技能。心向太阳剧坊的新闻常常见报,新闻稿就是他写的。在读博的那几年间,来往各地出席学术研讨会、交流会,增长见识,丰富学养,他已经俨然一个学者的模样,可是在他“永远孩子气”的令人羡慕的babyface上,岁月仿佛不曾留下残酷的痕迹,即使是博士生,他仍然一贯的耿直,一贯的谦虚,一贯的彬彬有礼(当然他的滑头已经自然圆融在他微笑的嘴角)。听他诉说打工换宿、卖血求学的辛酸经历,实在很难想像换作自己,是否能够承受这样的考验。
国明有一项不好。他英文不好。但惊人的是,他也曾经在英国呆过一段日子,干过苦工,趁空档时去看舞台剧,虽然没有练得一口流利的英语,但至少比在学院时期的木讷口窒为强。我和他在韩新传播学院相遇,当时可能不知道,这一辈子都撇不开他了。当年演出“心向太阳”一剧时,国明“慧眼”识英雄找我饰演父亲一角,这个演出经验成了我生命中不可磨灭的印记。从此以后,我们一步一脚印,创立了剧坊,然后,各自报读了南京大学在本地开办的传播系硕士班,再后来,他勇往直前,转去念戏剧系博士,也是他朝思暮想的心愿,这条路,一走上了,断然没有回头。
国明的论文想写的是马华百年戏剧史。但是,作史,谈何容易呢。太史公也不过“欲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才写出了《史记》这部划时代杰作,现代学生要随随便便达到上述任何一个标准,无论是否成一家之言,都极之困难。听了他的研究初衷,我心里暗想:这个任务不简单哦。我当下就让他去读读史记。几番周折,后来他的题目改成研究马华戏剧中的身份转移,如何从战前的“中国话剧”过渡成为“马来西亚话剧”。论文指导教授经常告诉我们,写论文要有问题意识,把握事物的一角,窥探万物的全貌。国明自从抓到鹿懂得脱角之后,论文倒写得称心如意,唯一忧虑的是,教授迟迟没有批改给意见,眼看毕业季就要来临,他可不想再花一年半载留在中国了,毕竟奖学金已经花光,钱包不答应啊。
晚春的南京,四月的南京,我和国明终于在南大碰上了。这一次,他苦恼的告诉我:教授看过我的论文,要我修改句子的主语状语。真不知该如何下手啊。望着一筹莫展的他,我突然妙想天开地教他去学习英语吧。英语的文法搞懂了,就容易搞懂中文的语法。他愣一下,哭笑不得地嗔道:不要啦学什么英文。这与第一次我教他去读史记一样,其实都在无关痛痒之处着力。我从南京回来后,国明继续一个人呆在天气越变越热的夏天的中国,完成他的博士梦想。
果不其然,这最后的任督二脉打通后,他的论文写作接近完成。就在此时,家乡却传来噩耗,患癌的母亲恐怕不行了。国明匆匆赶回家乡峇株巴辖,赶得及陪母亲走完人生的道路。吊丧期间,我见到了国明,两地奔波,一脸倦容的他,微微笑地告诉我,教授终于一字一句看完了他的论文,并逐个逐个改正他的错字和标点符号。如没意外,回去就可以赶上答辩。
那晚在峇株巴辖某会馆的治丧处,是我从来没见过的国明。有人说,父亲走了,儿子就要变强,才能照顾母亲和家人;母亲走了,儿子就要长大,不再有人天天把你当孩子疼惜了。我不知道那晚以后国明的心理变化,但是他的确像一夜长大般的送母亲上路后,再站起来稳步踏前,一路无悔。
这一条路,只有他自己懂,所有的欢笑血泪,所有的跌倒挫折,所有的柳暗花明,所有的峰回路转。
“沈家之光,国有明天”,谨以此序,祝贺国明的博士论文出版。沈博士,以后我就不能随随便便叫你去读哪本书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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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硕士论文研究马来西亚华文媒体的中国国家形象建构,以《南洋商报》的十一国庆报道为取样对象。当初是雄心壮志,打算收集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至2008年前后二十余年的报道,孰料不做才好,一做之下才知道事情不简单:二十年的时间横跨一个新世纪是个不小的范围,我第一次到国家图书馆查找旧报纸的幻灯片记录,才发觉无论是操作上或是内容上都是难度极大,姑勿论我能否在限期内搜齐所有资料,仅仅是操作那台幻灯片播放机已经令我头大如斗了,更何况要不时复印有关的资料,复印费或作天文数字论。我在气馁之下,转而在商报的资料室内找到分门别类的剪报资料,可以省却不少功夫,只需要把当年相关的中国新闻,放到复印机上按钮即可,清晰整齐剪贴得当的十一期间的中国新闻,唾手可得。就这样,我调阅了1987至2000年的中国政治新闻剪报文件夹,摘取了十一期间前后三天内的新闻样本,一共复印了98页A4纸,总共86则新闻条目。这样的研究样本对我来说刚刚好,不多也不少,最重要它涵盖了两个重要年份:1989年(六四事件)和1999年(建国五十周年兼阅兵礼)。
1989年的六四天安门事件一直是我心中念念不忘的大事,它影响了我少年萦绕的中华梦,也勾起我向往大学生的精神生活。当我决定研究中国国家形象时,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以1989年为主轴作为我论文的写作方向。论文写作进行的很顺利,开题顺利过关,写作大纲也让导师过目了,一切没有问题,三易其稿,最终定案,指导教授说可以去答辩了,还特别褒奖我的研究推论“零度建构”和“双重形塑”,其中前者别具一格,甚有意思。
“零度建构”的推论,是建基于“零样本”的现象。我在搜集完有关十一期间的中国新闻后,发现1988年9月27日至10月3日之间,一则中国新闻都没有;甚至到了10月7日,才有一则篇幅短小的新闻:有关邓小平对方励之的评论,而且还是来自香港的消息。而1989年十一期间,新闻量明显增加,更有长篇大论的评论鸿文;再回头看1987年,新闻也不在少数;可是为何偏偏在1988年的时候,却一篇报道或消息也没有呢?我只好以“零度建构”来自圆其说。在政治气候异常高压的时期,由于刻意的新闻封锁或消息管制,以致一直很依赖官方消息的海外华文媒体如南洋商报等,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得刊登任何中国新闻,即使到了一年一度的十一国庆,一反常态地“零报道”。可是研究这个零报道前后的两个年份,却可以发觉国内形势的微妙变化,也因为1989年发生了六四事件,当年的国庆报道不仅有官方的场面新闻,也有由学者撰写的国内形势分析评论。从这些评论和新闻的侧面来推敲,可以反证1988年为何在国庆报道上的“零报道”,也可以嗅到1989年即将发生的大事件。这就是“零度建构”的概括面貌,一个仍然十分新鲜和尚未成熟的理论。
可惜的是,我这个引以为豪的研究结果,却在抵达大学和教授讨论论文时,被迫腰斩。为什么呢?政治敏感。我的论文内举了“赵紫阳”为例,这是其一;其二,1989年是个特别敏感的年份,经过教授的仔细思量后,他把手一指,嘱咐我必须把研究时段从1989年延后至1992年,就这样我的取样范围再度缩减至1992年-2000年,短短不过九年的时间,怎么看都不十分完善。当然,论文的部分也删减了一章,把中国国家形象的特殊建构:“零度建构”这一章节完全删去,再于“双重形塑”这章节内补充内容,现在想起来,还真有点“打肿脸皮充胖子”的意味。
指导教授巢乃鹏教授的肯定,对我是一大宽慰,我也相信自己的研究成果有一定的价值,但是在没有考量到当下中国政治的气候和学术环境的限制下,敢敢地勇闯禁区,结果牺牲了一条臂膀,正如烈士断臂,慷慨就义, 不可不谓是自作自受。无论如何,今生无悔,我不后悔曾经作出这样的选择,也很庆幸能够及时修改好论文提呈答辩,只是可惜在众答辩导师手中的论文,不是我写得最精彩的那个版本,确是遗憾。
以上种种,略谈及自己写作论文的考量和经过,以资纪念。
2018.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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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哈金从午后小憩中醒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醒来没有。反正他就看见了他死去的妻子。她就坐在他的床边。床旁的铁窗外阳光斜射入房,一部分光线正好扫到坐床边妻子的发鬓和侧脸,让她看起来光暗两面,心情难以捉摸。“你醒了?”“你回啦了?”哈金有一点小小的紧张,话也讲不好。“回来看你,也顺便交代一些事。”“什么事?重要吗?值得你特地走一趟吗?一来一回会辛苦吗?”“呵呵。你不是我们这些死去的人,不懂我们的运动法则。我这次回来不会呆太久,越久越难以行动。因此我要把握时间,尽快地交代好事项。”“第一件,我所有穿过的衣服,不论是衣裳或是裤子,凡是有口袋的地方就会有钞票,你切勿随便扔掉它们或将它们转送给人。第二件,在我的陵墓上如果要放人头照,请别用追思仪式上使用的那张黑白照,我想用那张我申请护照时拍的彩色照,看看能不能改成黑白,如果有必要的话。第三件,我希望你能保存我俩睡过的大床,如果你他日再娶,千万不要让新人睡在我俩睡过的大床上。我不想以往我睡过的床被上有别个女人的体温。如果可以的话,请把那张大床拆卸了收进杂物房,你一个人住的话,就可以买一个单人床或什么的。”“都说完了么?”“说完了。”“好的,我会尽量配合。”“不能尽量,要一定做到。”一定做到,好的;好的,一定做到。
下午三点,哈金从午后的小憩中醒过来。他看看窗外射进来的光线,屋内除了他一人之外,再无他人。
*** *** ***
我和TY再次见面的时候,我们一开始都没有再提起这个晒舌头的故事。这个故事一直留在我的心里,直到有一天,我知道我一定会把它写出来,不管TY同不同意、赞不赞成。我们在另一间星巴克会面,这里的风景没有以前那间漂亮,我们点了饮料,一屁股坐下来,就各自看着各自的手机,一语不发。空气凝结成一个团块,团块外头有着周遭人们的谈话声音,还有马路上飞驰而过的车辆引擎声。团块内,是我们静默的无语状态。
静默的状态一直持续,直至TY他终于打破沉默:
我觉得,我再也写不出小说了。
——为什么?
曾经一度我认为自己的水准高于常人,只是由于懒惰的原因,而没有去把东西写出来。可是这种情况越来越久就变得越来越无法控制。我根本没有动力去写。我有时会想到一些很有兴味的情节,我有用手机把它记录下来,希望以后能够写成小说。可是这种情况也越来越少了。我发现除了日常的工作之外,我再也没有和文字打交道的机会。我的文字越来越乏味。我对自己的要求不只是如此而已。所以我就决定,要写就写出一鸣惊人的作品,要不然就宁愿不写。这样的状态持续下去,我就再也写不出任何东西了,更何况是小说。
——你甘心吗?
那天我看了你所写的故事,就是那个死了老婆的故事,我就发觉再也没有必要继续为谁是原创者而纠缠不清。一个故事从无到有,必然经过某种过程。不管我在这个过程中扮演什么角色,我都不是它变成文字后的主人。同样的故事可以有很多说法,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可是莎士比亚只有一个。我注定不是那个莎士比亚。但我可以做回我自己的哈姆雷特。我还能不甘心吗?
——没有遗憾?
遗憾肯定是有的。但不会后悔。这是一种选择。和生活妥协的选择,也是和自己妥协的选择。既然做了决定,就勇往直前。当初如果再年轻一些,再勇敢一些,可能我就会选择了不同的人生道路。可是人生没有如果。没有可能。所以即使遗憾,也是希望的一部分。
——希望?这证明了你对写作还有坚持对吧?
希望,只是对明天的未知抱着乐观的坚信。过去是挽不回的回忆,只有明天是可塑的未知,今天的我唯有靠着希望才不至于丧失对未知事物的乐观想象。
TY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了火,仰起头,缓缓吐出一团白烟。
——我想哈金也会同意你的看法。
哈金?谁是哈金。
——哈金,他就是我的故事主人翁,死了老婆的那个。如今,他的故事结束了,仿佛从未开始过。
哈,有人说,为了一栋建筑,把地基建造在空中,这就是空中楼阁,不是吗?
*** *** ***
对于哈金晒舌头的点子到底出自何人,我也开始有点迷糊了。我记得那天阳光灿烂,午后的日光杀进星巴克咖啡座的三尺边缘,我来到咖啡座的时候,TY已经在那儿拿着手机自顾自的玩儿了。我捧着冰咖啡坐了下来,也掏出手机来看。TY突然问了我一个问题。当下我也没有听清楚,后来想想,那可能是一个无聊的有关男生和女生的问题。我们于是热烈地聊起来。话题不知不觉就聊到写作上面。于是就有了一个晒舌头的男子的构思。啊,现在我想起来了。是TY先提出一个晒舌头的情节,然后我补充了很多细节,TY又对细节作了很多修改和探讨。我们在午后的咖啡微醺中满足于沉醉在一个如此荒谬的假想当中。由于实在是太喜欢这个故事的开头了,所以我在我自己的写作中就自作主张的挪用了这个意象。看来,是我不对,确是剽窃了TY的点子。
我必须给予哈金一个名正言顺的位置。如果哈金在我的笔下晒舌头,那我得让他晒得堂皇有理,晒得理直气壮,晒得别人不能说个半句言语。
哈金晒了一个上午的舌头,回家又睡了一个小觉,人还是觉得恍恍惚惚的,看东西仿佛都看出两层影子。他一心挂着妻子的嘱咐,却没有任何念头产生,在家里踟蹰,从狭窄的客厅走到挤满厨具的厨房又走回来,来来回回许多次,天渐渐的黑了下来。哈金觉得舌尖上的一块硬板仿佛仍然遗留在大街街头的警卫厅外的马路上,在刚才卷起舌头时遗留的,至今觉得口中有个缺口似的,十分的不自在。哈金又走上街,走回去早上晒舌头的地方,他依旧仰躺下来,再一转身子,张开口双唇像山洞般耸立,舌头一溜烟从里头伸了出来,迅速地又铺陈在地上,一条直线般的伸展到街的另一头。奇怪的事发生了:光辉一刹那从那伸展开来的舌头表面上腾升,一瞬间夜晚变得明亮起来;许多声音也此起彼落的响起,大地好像奏起一阕不连调的嘻哈歌曲,白天经过街上的人们的说话声音和生活气息也应景的复活了,在一片混沌模糊的光圈下,是哈金那一条巨长的舌。哈金的舌像一部投影机把白天的一切又重现了。声音、光影、人。哈金的舌头一直在往前伸展,它在警卫厅的门前找不到那一块硬板,于是就一直义无反顾的往前再往前伸。这一次会伸到何处,连哈金心里也没有底。知道凌晨一时,哈金才拖着疲累的身体,精神萎靡地回到家里。他径直走进了浴室,看了看镜子,发觉自己真的到了崩溃边缘了。天。为什么周遭都是影子。一层,两层,三层。一层两层三层。三层影子叠叠不休,哈金的脑袋蚀了,他一咕咚倒地不起。这一次他没有翻转身,他的舌头没有伸出。他的身体正常。可是,他遗失在他的错乱意识中了。
*** *** ***
我只要把哈金解决掉,就等于解决掉我自己的小说。我干得漂亮。你看了吗。你看了吗。你,看了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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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家后马上就打开笔电,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起初还是挺顺利的,后来就纠结在一个点上,我写了又删除,删了又写,右手无名指一直在删除键上按了又按。看着一句句文字在荧幕上排着队出现又逐个逐个倒退着消失,我不禁有点抓狂。我得让自己轻松一下,找个空间平衡一下心情,腾出脑袋里的容量来生产更多的点子。关于点子,我要说的是和梦境有关。
屡屡在梦中感到尿急而又找不到厕所,找到厕所后又找不到厕间和尿缸,刚在一个尿缸前站定了解开裤子却莫名的紧张,抬头一看前方有无数的人在盯着自己,这些人有些是相熟的,有些却不认识;白忙了一天,结果被迫面对着人群当众撒尿,可是等了许久却尿不出尿。等到那一刻尿液射出来的刹那,却感觉下体湿了。我不晓得如何把窘迫的绝境和高亢的性兴奋链接一处,也唯有进入小说的语境中,我的自言自语的文字才有了立身处世的存在。我运用这些梦呓般的断句简章,东一头、西一头凑合凑合,一副精神病患的前期病发的征兆就浮出表面。上述的小便窘境是一个例子。在梦中的我感觉到尿急了,生理上的需求,转化为心理上的阴影,就成为了当众小便不出的症结。在一直尝试努力小便的时候见到了一些人,有朋友的恋人、球场上的拍档、游泳池门口的剪票员、迷你巴士上一边听着电台歌曲狂炸一边尽踩油门的司机,当然还有许多名字叫得出口的朋友和亲人,基于个人私隐的理由,这里就不一一列举了。但是为了叙述方便,我就简单用一个名字ML来概括。ML在看见我的小弟弟后,觉得很诧异,皮笑肉不笑的嘿一嘿,好像在批评它的尺寸似的,又侧过头与身旁的友人窃窃私语,眼神还是那么暧昧,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也不想多说了。
正在焦急之际,我尝试和ML对话。可是意念先行,话语成空,我所欲表达的意思全都堵塞在一个时空凝结的缺口上。我和ML的对话,从一开始便不可能。我在我的梦中。ML在ML的时空中。我为什么会在我的梦中见到ML并与他对话,是从一开始便已经设定好呢,还是随着梦境的转移和深入而随机地出现。除了ML,我还有与其他人“尝试”对话,他们包括AL、BL、CL、DL、EL、FL……有时是AL表现得好奇,有时是BL;CL有时喃喃细语,DL则经常板着面孔;EL冲着我手指指,比手画脚全身上下都在抖动的是FL。还有GL和HL,他们都是默默不发一言,站在一旁冷眼旁观。这些LLLLLL们都是我梦里的见证人,目睹我一生中最尴尬、最窘迫的一刻。
对于LLLLLL们的指手画脚,我都不把它放在心上。可是自己人生最脆弱的一面被他们亲眼目睹,却是水火不容的大事。我之所以不厌其烦的叙述我梦境中关于小便不出当众出丑的事情,乃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有什么叙事策略可言。我只能靠着不断回想起夜晚梦中的细碎片段,来浇养滋润我本来干枯的文笔。可是,就小说本身而言,断断续续的碎片残章难以成篇,因此我需要找到一根线索把所有的资料和点子连接起来,不管是链接到笔电的荧幕上,还是粘结在脑袋中。
*** *** ***
哈金的故事从他一开始晒舌头时就结束了。
哈金的故事?这不是我上次告诉你的小说构思吗?你什么时候把它剽窃来作为你小说的题材?
哈金的故事是另外一个故事,与晒舌头无关。其实,正如开首所言,哈金刚死了妻子。他成了鳏夫。而他正要开始他的新生。这才是故事的主线,晒舌头只是纯粹一个噱头罢了。
另外的故事?可是你一直在引用我的关于晒舌头的描写。你一直都没有放弃,从这个晒舌头的情节滚雪球般,滚出更多更精彩的剧情。你啊,已写的部分不算,剩下来的要统统删掉,要不然就删掉我们的友情。怎样?选哪一样?
友情。友情何价?不两胁插刀,不慷慨赴难,不义不容辞,不是满座的衣冠似雪都落得零丁白衣。我俩的友情还没有上升到这个高度。既然你完成不了,那么我就张冠李戴。TY,对不起,我偷了你的构思。可是后来写成小说的文字,却是我呕心沥血得来不易。
其中有部分来自梦境。
我还经常发梦梦见中学毕业后,我还是继续穿着校服继续前往学校上课,学校特地为我们这一班特别班的同学开设“毕业后”班级,把所有毕业后还想赖在学校不想出来社会工作的学生聚集在一处。我梦见,翻箱倒柜找校服的白色长裤;我梦见,驾着我的小灵鹿开车上学去;我梦见,在学校走廊上穿梭于年轻活力的学生之间。我隐约觉得,我是一个扶不起的阿斗,坐吃山空的懒惰鬼,为了逃避外头的风风雨雨而重复不断躲入学校的大保护伞,每一次在毕业典礼后重新启动上课的模式。
梦境是小说开花的沃土。我要好好学习,从这沃土中吸取养分,好好浇灌我的文艺花圃。
为了记住梦境的实景,我探索内心广大的容量,加强记忆力;为了记住梦境的对白细节,我得将耳朵交给内心广布的哨子。我带着战战兢兢的心情入睡,希望可以尽可能记得越多的梦境。睡梦中,我不敢自然醒来,害怕就这样丧失了梦的财宝。
你说,你用梦境来写小说?
确实如此。有一段时期,我经常发梦。那期间小说也写得很勤。
今晚回去,能不能为我做一梦?
(望着眼前的年轻小姑娘)我就怕你会在我梦中溜掉。(不敢看她的明眸)
哈金呢?哈金他怎么没来?是不是又到大街上去吹水打嘴炮啦?
他早上的确是到那儿转了一轮,现在又回到我的笔下了。我在想,该安排些什么奇遇给他。或许一些艳遇也可以。反正他妻子死了,感情事能够提上议程来了。的确,他还是会回到大街上去,但是这一次不一定是晒舌头,也可能是吹吹水、打打嘴炮等。后来,小镇上的年老者喜欢在晨间聚集在广场中央喷水池,一边听哈金讲述他年轻时的威水史,一边和友人对弈,两方面都不亦乐乎。 艳阳高挂,接近中午时分,哈金的舌头开始一节节的龟裂,这时候,镇公所的水车就会准时出现在大街,沿着街道洒水。哈金才刚说得口干舌裂,这一下马上又恢复了元气。他每次都等到喷水池喷完水后,才收叠起有条不紊的巨长舌头,像一救火员卷收一捆消防喉,干净利落。哈金走了。他站起身子,拍拍屁股,广场上的下棋老人们也逐渐散去。许多自行车、电单车开始穿梭其中,一直到下午三四点,学校下课后,广场又开始聚集了一些学生,中学生、小学生,他们有的在玩滑轮,有的在跳绳、踢毽子,也有人在玩遥控飞机、跑车,他们都很快乐。哈金走了,小孩们没看到哈金巨长的血红舌头,可是一些传言开始在当地人当中流传:哈金在练一种气功,叫什么养命归元功,可以返老还童,养精蓄锐,提升血液和细胞新陈代谢,强筋健骨。哈金有时出外远行,去的地方就是找乐子、找姑娘。所以哈金虽然死了妻子,可是他越发显得红光满面、心情大悦。这些传说虽然不符事实,可是却像病毒迅速的传播开来。这也是哈金开始怀疑自己不正常的另一个征兆。有些事情往往是别人信口胡说,可是偏偏自己却心有戚戚焉。一种有苦难言的苦况,哈金吞了一口涎,确是苦涩得很,经过半日曝晒的舌头尖,僵硬得像块木板。哈金不停地吞涎液,要把那木板给咽下去,始终不能如愿。(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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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出版社于2003年成立于馬來西亞吉隆坡﹐由一班年輕的中文寫作者組成﹐目前以業余方式刻苦經營。其成員背景多元﹐來自廣告﹑資訊工藝﹑新聞媒體﹑出版﹑音樂﹑電影甚至投資界。有人虛實並行﹐除了經營網上"有人部落"﹐也專注藝文書籍的出版和製作。